由於高三那年廢除了保送制度,大家都要參加大專聯考,放榜那天我正好爬到龍眼樹上去,大哥從樹下走過來對我說:「你考上了臺大醫科第二名」,我趕快從樹上滑下來,因為覺得現在生命有價值多了。1968年暑假一過,就到臺灣大學報到,那時教官問我要不要加入國民黨,我說考慮看看,他叫我去旁邊站了30分鐘。我心想現在應該可以繼續註冊了吧!沒想到他問我說:「你考慮的結果怎麼樣?」我說:「不加入。」他很生氣的蓋了章,我想如果當時同意,說不定現在是大官哩!
大一要選體育課,不過很遺憾的是,可能因為我的手腳太慢,當時我能選的就只剩太極拳。那時心想,年紀輕輕的,選了這個溫柔的運動,實在有夠奇怪。大學畢業後,下了部隊打的是「莒拳道」,可就十分剛勁有力,虎虎生風。不過現在年紀有點大了,走路可就不那麼健步如飛,才體會當時老師跟我講的一句話:「吃老你就知」。
當時醫學院的一、二年級學生都在校總區上課,由於課程新招不多,所以就很有空可以畫圖。大一上學期,我就加入臺大美術社,那時的學生活動中心外面還是一片稻田(圖1)。當時我們也常常到淡水去寫生,我畫了一幅圖,有一個路過的女生問我說:「可不可以送她?」可能是她長得不怎麼樣,我竟然很堅定的回答:「不可以!」
大學三年級起,就要到仁愛路的醫學院上課。好日子暫時結束了。當時,大三要上解剖學課,12人一具屍體,撲鼻的福爾馬林味,再加上我負責的是一條大腿,味道感覺有點像叉燒肉,因此,上解剖學課那一學期,我去餐廳吃飯,叉燒肉都給隔壁的同學吃。
在考試的時候,我們還要跑台子,骨頭綁著一條線,我們則要說出線那一端是什麼東西。寄生蟲學也是一樣,要看顯微鏡下那是什麼蟲下的蛋,而且時間只有30秒,就要到下一個位置。幸好那時大家都還年輕,如果現在去考,可能會心臟病發作。
大三有一堂課,叫做生理學,是在沒有窗子的圓形教室上課。因此我們除了筆以外,還要有一支小手電筒才好抄筆記。我們有一位生理學老師,是中研院的萬家茂教授,我會舉手發言說,老師您講得太快,有時候也會跟他說,老師您教得太慢。老師竟然沒有生氣,還很高興的跟我說:「以後你如果發現我教得太快或太慢,請隨時告訴我。」後來萬家茂教授還成為我的博士口試委員,很遺憾的是,後來他有一天突然心肌梗塞過世。
大四上藥理學,要背的東西很多,不過,我現在給學生上課,有時候提早到教室,會坐在教室後面聽藥理學的老師怎麼教,才發現當時覺得藥理學這麼深,原來是教的內容太多了。
另外有一堂課,是病理學,這一門課,主要是在顯微鏡下看東西,還蠻有趣的,不過,負責幫忙病理解剖的那一位先生,腰前纏著塑膠圍裙,我們覺得他看起來很像屠夫。
進入大五以後,輕鬆的時候又到了,因為大五跟大六,主要是實習課,並不會太吃重,又有時間畫圖。那時候,我常常回到臺大美術社去幫忙作海報,而且社友還一起說,要去參加全省美展,於是我就畫了一幅圖,名為「寂寞」(圖2),是一個瘦削的女人,前面有一匹白馬、一朵鬱金香和一隻蝴蝶。這張圖現在看起來,還是非常有味道,可是卻得不到評審委員的青睞,那一年參加比賽的所有社員,全部鎩羽而歸。
臺大醫學院的美術社團,叫做綠野社,我從大三起就參加這社團。大五那年,有一位叫做洪美瑱的女生,說要參加綠野社,我就幫她填社員證,當時也沒有什麼深刻印象。
1973年4月2日,綠野社的社員,一起去松柏林烤肉,有同學的水準實在不怎麼樣,因為他一面用鍋子煮湯,旁邊則吊著臭襪子來烤乾。那時候我們的美術老師是林惺嶽,他穿著白色西裝來,看到我們髒兮兮的坐在地上,就問說,在凱薩琳餐廳好還是這裡好玩,回頭就走了。顯然年輕人的快樂,和年紀大的人是不一樣的。另一方面,老師大概也怕弄髒了他的白色西裝。不過現在我年紀大了,也不會想要去露營。
由於露營的關係,和當時也是綠野社社員的洪美瑱聊了一個晚上,其實大部的時間都是我在講,她在聽。當時跟她吹噓我偉大的人生規畫,就是以後要開業賺大錢,然後樓上做畫室,樓下做診所,病人來了就下來幫他們看病,這樣既賺錢,又兼顧興趣,人生多麼寫意(圖3)。不過事後證明這都是胡扯,我既沒有開業,也沒有賺大錢,還留在臺大醫學院,教書到現在。
1974年的暑假,我們舉起右手對著院長宣示,唸著醫師誓言,開始進入實習醫師的生活(圖4)。我記得我們那一組,我是組長,有十多個人,我們先到小兒科實習。當時病歷摘要必須由我們打字完成,再加上其他工作,十分勞累。而且小兒科位在西邊,夕陽西曬,全身流滿了汗水。有女同學適應不良,就休學了。當時還有同學怪我沒有好好照顧這位女同學,我說自顧不暇,哪來多餘時間照顧。
當時的實習醫師,必須要親自為病人靜脈注射藥物,一大早,就要抱著一盤用布包著的玻璃注射筒,上面標記著床位和姓名,我們依照這些標記,幫病人注射。如果打了好幾次還打不進去,只好呼朋引伴,請鄰近同學幫忙。
實習時,我們還要幫新生兒從腳底扎針,驗血中的膽色素,以免新生兒因為黃膽太高而傷了腦子。由於半夜的時候也要作,必須經過4樓昏暗的木板長廊到實驗室。由於曾經有內科教授自殺,一個人在半夜,踏著木板的長廊,發出喀喀的聲音,心裡有點發毛。
在各科實習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皮膚科的陳登科教授,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兩手張開報紙,病人來時坐在他的前面,他迅速將報紙移開,看了一眼,馬上做出診斷,就交代我們開什麼藥物,然後又繼續看他的報紙。我覺得當這樣的醫生真輕鬆(註:後來他果然活了98歲),憑我畫圖的武功,我也有能力快速做診斷。因此,就告訴女朋友說:「我將來也要當皮膚科醫師。」她在1974年11月6日花了450元,買了一本彩色的《皮膚病治療指針》送我,這在當時是很貴的。後來我當兵回來,真正選志願時,卻怕別人認為我的成績不好,還是選內科。雖然現在仍不後悔,但時代變遷,現在要當皮膚科醫師,可是需要第一名畢業。
我另外一個喜好是精神科,可是在精神科實習的時候,問診完畢,病人竟然把門壓著不讓我出去,我要開門,他竟然折我的手指頭,我覺得這太危險了,還是不要做精神科醫師(圖5)。
1975年6月畢業典禮那天,媽媽去參加,我還帶她去參觀臺大美術社。
人生在奮鬥時,覺得時間特別長,回憶的時候日子卻特別短。無論如何,我在臺大的學生生涯,現在回想起來,還真精彩。
張天鈞小檔案
臺大醫學院內科教授、特聘教授。臺大醫學系畢業,臺大醫學院臨床醫學研究所博士。專長甲狀腺及內分學泌疾病之診治,主要成果有:甲狀腺疾病之細針吸引細胞學診斷及其與預後之關係,甲狀腺眼病變致病機轉及治療,甲狀腺機能亢進症(葛瑞夫茲氏病)遺傳基因研究,輻射鋼筋污染之建築其對甲狀腺之影響,甲狀腺未分化癌再分化方法之研究等。曾任中華民國內分泌學會理事長。
圖說:
圖1:學生活動中心外面的稻田。
圖2:「寂寞」。
圖3:醫學院5年級時,我和美瑱在醫學院生化學科前。
圖4:美瑱與實習醫師的我。
圖5:1975年1月3日的墨水筆自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