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妳看起來心事重重,有什麼困擾嗎?」
「雖然等待是一種複雜的行為,也可以有複雜的作用,但是我不知道它算不算是一種藝術。」
「妳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問題?」
「我約會遲到,結果跟他有一段激烈的對話:【藝術】。」
「後來呢?」
「顯然他並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因此漲紅著臉離開了,結束了一次沒有開始的約會,也結束了一段短暫的戀情。雖然我一開始並沒有刻意要他等,但是如果說我在等待這樣一個讓他等待的機會,等待著看他如何對待等待,那也不盡然不是我內心深處一直在盤算著的,所以一上路就塞車這樣原本讓人心煩的事,反而把我的心情從焦急慢慢轉為平靜,於是把音樂的音量調大而不去想那隻在皮包裡因為替我著急而不停顫抖的手機。我想這也許是一種生活藝術的實踐吧,我們為什麼一直都要被時間追著跑呢?一輩子當時間的俘虜,或許只有等待可以拯救我們呢。」
「所以妳們分手了?他有跟你講因為我而被降到二軍的事嗎?」
「沒有,沒機會講吧,因為他沒有善待等待。」
「妳對等待這樣的看法,恐怕會讓人難以理解。」
「當然如果因為我的表面冷靜而說我完全不為這樣的結果疑惑掙扎也是不準確的,我的確困擾於我自己的應對與這樣的結局,我也想釐清我對等待的試探的真實意義到底是不是我真正了解的。當試探的結果得到了這樣的結局,而我不得不又進入了另一個等待時,我其實不知道我期盼的是否真的就是有一個能了解等待的藝術的人,讓我趕快結束這等待的輪迴,或者說是等待的鬧劇。你懂嗎?」
「呃,雖然我還不是很肯定,但是如果妳願意讓我多了解一點妳的想法,也許我也會同意等待是一種藝術。」
「當然願意,我剛加入球團時,球隊的打擊教練曾經跟我解釋等待也是一種攻擊的策略,我剛開始還不能理解。我當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衝動,等待常常可以讓事情出現轉寰餘地,但是等待就是等待啊,怎麼會變成攻擊呢?」
「嗯,他是怎麼講的?」
「他跟我提到如果對方投手控球不穩時,我們的打擊手就要耐心的等:【控球】。」
「身為球員,我可以證實他講的確實是球場上常見的狀況。」
「他的解釋是讓我稍稍了解等待也可以是一種攻擊的方式,但也因為這一知半解的體會,讓這個奇怪的戰術不知不覺的混進了我的生活。」
「妳是說,妳刻意用這個戰術甩了...,我是說...」
「當然不是,...,不過也許潛意識裡是,但真的不是事先計畫好的。」
「看來這個戰術還蠻管用的,妳真不簡單。」
「別嘲笑我了,球隊的球員面對的是比賽,有一定的比賽規則,而我面對的是複雜的人生,我與我的生活中形形色色的對手的比賽要交互使用多少戰術呢?什麼時候才該使用等待的戰術?況且我並沒有教練對我下達任何指令,完全要自己去摸索,臨場判斷。在球場上,那些不被賦予自主判斷權利,必須等待教練下達戰術指令的球員心裡面又是什麼感受呢?這實在是令我非常的困惑。」
「對於妳的困惑我也不知道是否幫得上忙,不過妳現在已經同意等待的等待不是等待了嗎?」
「這我必須先澄清一下前提。我們之前到澳洲移地訓練,在雪梨機場等候轉機時,我跟打擊教練又再度討論了這個問題:【機場】。」
「看來他還不是很了解妳。」
「是嗎?其實我跟他講了,你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呢:【休息】。」
「什麼!妳跟教練提到我了?恐怕他以後對我唯一的指令將是等待,時間被凍結,我們再也跳不出這個輪迴,看不到結局了。」
「你放心,雖然人有時候會與等待糾纏,但可不像電腦會傻傻的進入無止盡的等待或原地繞圈子,所以我們不用苦苦的等那輪迴結束,美好的結局不在別的地方,就在這裡啊!」
【藝術】
「但是等待是一種藝術,也是一種態度啊,它可以讓我們看出很多隱藏在陰暗角落裡的細節,甚至是長久未被發現的。」
「所以我猜的沒錯,對妳來講等待是一種手段,妳卻還叫它藝術。故意讓我在這裡枯坐兩個小時是一種藝術?換成是我讓妳等的話妳會怎麼想?」
「不是故意的嘛,我剛剛不是跟你講了,球團的記者會因為記者發問熱烈而拖延,一時走不開,路上又塞車。」
「那為什麼手機都不接?」
「就開記者會關靜音,忘了打開啊,忙得暈頭轉向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也沒想到要打給我嗎?」
「有啊!但是打的時候你忙線中,我趕著出門,開車又不能講電話。」
「妳就不會道歉?扯什麼藝術!什麼叫陰暗角落裡的細節?是我的陰暗角落還是妳的陰暗角落?」
「...」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妳從來都不覺得應該道歉?」
「...」
「還是不道歉?」
「可是等待沒有對或錯,只有結果你喜不喜歡而已。」
【控球】
「如果對方投手的球速很快,不好打,但是他控球不穩,壞球率高,我就會要我們的打擊者耐心的等,不要輕易揮棒,在我沒有給綠燈前絕對不准打第一球。如果是一好球兩壞球或三壞球,下一球也不准揮棒。」
「但是我們球隊在攻擊時,不是要把握每一個可以進攻的機會嗎?等待會不會違背運動精神啊?」
「妳的問題很好,運動精神與求勝意志不會指使我們放棄任何可以攻擊的機會,但是等待不是退縮或放棄,相反的,它其實是一種攻擊的策略,可以製造得分的機會。重點是四壞球保送跟安打一樣,都可以上壘,而上壘是最重要的,不上壘就無法得分。任何上壘的策略都是攻擊的策略、得分的策略,所以等待並沒有違反運動精神。球速快的投手控球不穩的比率是很高的,因為他們通常都有那種衝動不沉穩的性格,總是想用全力拼鬥。等待可以快速消耗他的體力與耐性,瓦解他的穩定性,這是更高一層的戰略意義了。」
「每場比賽都一直這樣等嗎?」
「當然不是,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積極進攻。我們跟對方的投手在鬥智,只有在適當的時機我才會下達等待的指令。」
「那會不會有人一直在等你下那等待的指令,就忘了積極攻擊?」
「不會,因為等待的等待不是等待。」
「什麼意思?」
「在我下等待的指令之前,當然要積極攻擊啊!若不積極攻擊,接下來的等待可能就沒有那麼好的效果,況且球員的本能就是要力求表現,所以平常時候他們是不會故意等待的。」
【機場】
「你應該還記得我們討論過等待的戰術:【控球】。」
「記得啊!」
「像我們現在在咖啡廳裡等著一個小時以後才要進候機室,進了候機室也是要等待登機,這等待的等待還是等待。」
「哈哈!妳真是個複雜難纏的女孩,我們現在的等待跟等一下到候機室的等待其實是同一個等待,所以它當然還是等待。」
「這麼說來,人生一連串的等待也應該都是同一個等待,等待最後的長眠,那個永恆的等待來生的等待。」
「妳的想法常常讓我驚訝,我並沒有想那麼多。如果人生只是在等那最後的長眠,那人生多無趣啊?這漫長的等待的等待當然就不是等待了,應該是積極的生活吧。」
「同意,所以等待的等待不是等待,但這又與剛剛的講法衝突。」
「啊,妳思考要正面一點,積極的過妳的人生。」
「我沒有消極啊,我只是有困惑想釐清而已。」
【休息】
「咦!你怎麼還沒有回去休息?大家都走了不是嗎?」
「我在準備明天新投手的簽約記者會,他畢竟是待過大聯盟的球星,明天會場一定會擠爆。」
「我也期待在臺灣有大聯盟水準的比賽,不過感覺妳好像對他特別花心思。」
「事實上球團要我跟他接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必須保密,等了很久才有機會讓大家有現在的期待,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機會總是得耐心的等,急不來。」
「妳覺得等待機會跟等待簽約是同一個等待嗎?我怎麼覺得妳對這個等待特別有耐心,一直沒有放棄,沒有停下腳步。」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吧。我們每天忙得團團轉,未經深思熟慮的花招一直不斷推出,把大家累死了,也可能反而把許多事情搞砸了。很多事其實是可以等的,也最好耐心等才會有好結果,如果在一個等待裡我們可以放慢腳步,耐心把它走完,那也許生命中其它不必要的等待就會少一點。」
「我又被妳搞糊塗了,我先回去,妳不要忙得太晚,把自己累壞了。」
「我也快做完了,謝謝你。其實你說的沒錯,我好像對他特別花心思,只是我覺得雖然認識他沒多久,他卻能了解我說的等待的藝術,可以跟我討論這個複雜的問題:【等待】。」
吳誠文小檔案
吳誠文,1971年巨人隊少棒國手,為國家捧回世界少棒冠軍盃。臺南一中畢業後,考進臺大電機系,1981年從臺大電機系畢業,1984年負笈美國深造,1987年取得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校區電機與電腦工程學博士。學成返國任教於清華大學電機系,2000-2003年兼任系主任,2004-2007年擔任電機資訊學院院長。鑽研超大型積體電路設計與測試和半導體記憶體測試,卓然有成,2004年當選IEEE Fellow。2007年借調至工研院主持系統晶片科技中心(STC),2010年將STC整合至資訊與通訊研究所(ICL),並接任所長,2013年獲經濟部國家產業創新獎的最高榮譽,卓越創新研究機構獎。同年獲教育部國家講座主持人榮譽,2014年歸建清華大學擔任副校長。
圖説:
圖説1:每年一到了冬天,寒流接踵而至時,清華大學的梅園裡雪白的梅花便爭奇鬥艷,校園裡近水樓台的師生與校外聞風而來的遊客不絕如縷,流連忘返。這種年復一年,冬天來臨前備齊了冬衣、圍巾、手套與相機的等待,究竟是藝術的等待還是等待的藝術呢?
圖説2:教練如果下達等待的指令(暗號),打擊者是不准揮棒的,不過像照片裡我參與的是2012年臺大校友棒球隊在臺中洲際棒球場辦的友誼賽,指揮調度的是劉清源學弟(機械75),他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叫學長等待,因為學長一副看起來很想打的樣子。
圖説3:如果某一次的登機代表人生中的一個階段性目的,那候機室外的等待跟候機室內的等待也許算是同一個等待吧,但如果是Santa Barbara這個可愛的小機場裡的小候機室,你也可能會為了在這裡等待而等待,那等待的等待就不見得是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