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考進臺大,同年進入臺大棒球隊,聽說當時有兩位臺大棒球隊的學長去參加社會系舞會,其中一位郭宜昭學長邀了一位女生跳舞,兩人不認識,雙方都有點尷尬,於是郭學長打破沉默,問道:「聽說臺大社會系有兩位名人,一位是棒球國手黃清輝,另外一位是民歌手王海玲。請問妳認識王海玲嗎?」沒想到那位女生說:「我就是王海玲啊!」郭學長覺得非常丟臉,跳完那支舞之後,就極力慫恿另外一位學長去邀王海玲跳舞,而另外那位學長跟王海玲跳舞的時候,兩人同樣不認識,同樣有些尷尬,於是王海玲問:「聽說臺大社會系有一位名人,是棒球國手黃清輝,請問你認識他嗎?」那位學長回答說:「我就是黃清輝啊!」
現在的學弟妹聽了這個故事,也許不覺得特別好笑,但是對我們這些「五年級生」來說,聽到這個故事,就像聽到王建民去找蔡依林跳舞,但是雙方互不認識一樣,真是笑翻了。在那個臺灣還沒有職棒,少棒國手比成棒國手有名的年代,有誰不知道黃清輝?有誰沒看過他打棒球?
黃清輝1984年畢業於臺大社會系,他是1973年臺南巨人少棒隊當家投手兼第四棒,強投又強打,那一年巨人少棒隊代表臺灣到美國威廉波特比賽,獲得世界冠軍,三場比賽的分數分別是18:0、27:0、12:0,過程中創下了10項新紀錄,平了4項原有紀錄,被公認是世界少棒史上最強的一隊。幾年之後,黃清輝所屬的華興青少棒隊再度代表臺灣出征,再度奪得世界冠軍,他同樣是當家投手兼第四棒,而且在勝部冠軍賽中主投7局,只被擊出一支安打,三振對方12人次,威震全場。
我讀大一的時候,黃學長已經大四。每次輪到他做打擊練習,他總是指名要我投球,因為他覺得學弟當中就是我的球速還比較快,控球比較好,他打起來比較過癮。這對我來說是無上的光榮,站在投手丘上看到他一球接著一球打向左外野深遠之處,我總覺得既震撼又滿足,而如果他把球打成滾地球或是高飛球,我都會在投手丘上向他鞠躬致歉,因為我認為不可能是黃學長沒有打好,一定是我沒有把球投好。後來我常跟朋友說,在我投手生涯中最耀眼的經歷,就是曾經擔任過黃清輝的專屬打擊練習投手。
在臺大棒球隊學長當中,另一位當過國手的是1981年電機系畢業的吳誠文。他在1971年是第一代巨人少棒隊的成員,代表臺灣獲得美國威廉波特世界少棒賽冠軍,那一年巨人隊在冠軍賽中與美北隊纏鬥9局,最後以12:3逆轉勝。當晚,全臺灣幾乎所有大人小孩都徹夜不眠,熬夜看衛星轉播,獲勝後全臺歡聲雷動,鞭炮聲在暗夜中此起彼落,那是我們那一代臺灣人的共同記憶。
我第一次見到吳學長是大一的時候,那時他已經畢業,正在服兵役,趁休假回來跟我們一起比賽,他第一次上場打擊時,我擔任左外野手,當時擔任游擊手的林宗德學長揮手要我往後退,我在沒有全壘打牆的臺大棒球場退到了相當於全壘打牆的位置,但林學長還是一直揮手叫我繼續退,令我相當的困惑。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吳誠文一棒將球轟到我後方約20公尺處,是一支超大號全壘打,我只好一直跑,一直追到新生南路圍牆邊,才把球撿回來。
那時我還是大一新生,沒有固定的守備位置,隔了幾局被調去守游擊,我連續接了幾個滾地球,漂亮地將打者刺殺在一壘。比賽結束後,吳學長特地叫我過去,當著教練說:「這位學弟不錯,很有潛力!」說完輕輕拍了我的肩膀,當時我覺得就像是被英國女皇拍肩冊封為爵士一樣,感覺真是飄飄然。
吳誠文不但球打得好,書也讀得好。他退伍後到加州大學取得電腦工程博士學位,回臺灣先後擔任清大電機系教授、系主任、電機資訊學院院長,目前是工研院資通所所長。後來我常跟棒球隊學弟們說,我從小自認很會打棒球,也很會唸書,但是我打球打不過吳誠文學長,唸書也拼不過他,偏偏他人又很好,對學弟們很照顧,所以我也沒辦法恨他。唉~
還有一位1980年法律系畢業的孫金鼎學長。他是1973年華興青少棒隊成員,同樣是強投又強打,他在那一年的中華盃青少棒賽中曾經投出一場7局連續21次三振的「完全三振、完全比賽」,創下無法超越的紀錄。那一年華興青少棒隊代表臺灣到美國參加世界青少棒賽,同樣奪得世界冠軍。
印象中,孫金鼎是所有學長中球打得最遠的,聽說他在臺大棒球場好幾次把球轟到新生南路上,形成超大號場外全壘打,只可惜我沒有親眼看到過。他跟我們打球,好像每次上場不是全壘打就是二壘安打,即使目前已經50多歲,還是常常在校友隊比賽中擊出長打。所謂天生好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我大三的時候,有一天球隊邀請當時的國手林華韋來指導練球。在做打擊練習的時候,林華韋也一同參加,而我剛好擔任捕手,林華韋看了看左外野新生南路的圍牆,轉頭問我:「有沒有人把球打出去過?」我答說:「有啊,孫金鼎學長好幾次把球打到新生南路上。」接下來幾球,林華韋奮力揮擊,我知道他很想把球轟出去,但就是沒辦法。
隔了多年,我跟孫金鼎說這個故事。他笑說:「林華韋是我青少棒時期的隊友,他不可能啦!他不是全壘打型的打者,不可能把球打出去啦!」聽到臺大棒球隊學長這樣笑國家代表隊球員,那種感覺還真是蠻奇特。
當幾位國手學長在臺大棒球隊的時候,臺大是大專乙組棒球界當然的超級強隊,他們畢業後,臺大棒球隊實力大受影響。1986年我們參加大專盃棒球錦標賽,在臺北市立棒球場擊敗陽明醫學院隊,賽後民生報記者幫全隊拍合照,我們都十分地興奮,以為奮鬥有成,終於要上報出名了。沒想到,隔天報紙雖然刊出了照片,但新聞重點卻是臺大棒球隊的每一位上場隊員都戴眼鏡。
要打好棒球,除了天分之外,還必須加上長時間的練習。記得黃清輝曾經跟我說過,他在打少棒的時候,全隊除了練球,每天早上還會到臺南市立運動場跑33圈做體能訓練,跑完之後還覺得不夠,會順著看台的階梯上下跑好幾趟。我聽完之後說:「天啊!你們的教練怎麼虐待兒童啊?」沒想到黃學長說:「沒有啊!不是教練要我們跑的,那個年代所有的小孩都想要打棒球拿世界冠軍,那些體能訓練全都是我們自己要求做的。」
然而,在臺灣的升學競爭中生存,同樣要花上許多時間。孫金鼎高中時退出了華興青棒隊,吳誠文小學畢業後沒有繼續打青少棒,而黃清輝奪得青少棒世界冠軍後,也加入升學競爭的行列。
至於我們這些小時候沒有真正「練過」的學弟們,不但在上大學前打球時間不足,即使上了臺大,要兼顧課業跟打球也仍然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大一的時候,校方規定了國文、英文、國父思想等全校共同必修課;工學院也規定了物理、化學、工程圖學等工學院必修課;而我們資訊工程系又有計算機概論等必修課。結果我們一學期必修27學分,一個禮拜要上45小時的課,每天下課後,不但筋疲力盡,而且天都已經黑了。其實依當時教育部的規定,大學生每學期不能修超過25學分,那還是臺大特地去交涉,才讓我們可以「享受」每學期27學分的特殊待遇。於是,如果我們要練棒球,就只好翹課,記得有好幾次我練球練到一半,好心的同學跑來通知教授在點名了,我只好拿著球具,氣喘呼呼地衝回教室。後來升上大二、大三,共同必修科目減少了,但系上的專業科目也加重了,只有升上大四後,我才有辦法在不上課、不寫程式之餘,多抽出點時間來練球。
1989年我到美國布朗大學攻讀博士時,也曾動過念頭,想加入布朗棒球校隊,但稍加打聽之後得知,布朗校隊在球季中每週有3場正式的校際比賽,加上練球,每週大概有4、5天在球場上。身為靠獎學金過活的外國留學生,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投入。而且,儘管常春藤聯盟在美國各大學運動聯盟中差不多是最弱的,但我在大學時練球太少,實力恐怕跟布朗校隊球員差上一大截了。
美國的大學比較重視個人的選擇,沒有那麼多的必修課,據我所知,布朗大學學生每個學期最多選5門課程,每週最多上課10幾個小時,剩下來的時間,學生可以自己安排,依照自己的興趣發展。喜歡打棒球又有天分的學生,當然可以花很多的時間在球場上。
大約在2007年,有一天我跟孫金鼎坐在臺大校友隊的球員休息室裡聊天,那時候王建民正紅,全臺灣都在看美國職棒大聯盟的比賽。我突然問他:「學長,你現在看王建民比賽,會不會想,如果當年你有那個機會,你會不會也站在那個投手丘上?」我原本以為那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孫學長沉默了,一直沒有回答。我知道,如果當年沒有那些升學壓力,如果他年輕的時候臺灣球員可以出國打職棒,憑他的天賦,他應該是有機會的。
畢業這些年來,我曾經在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論文、做過演講,曾經跟兩位當過總統的臺大學長握手,曾經跟另外兩位當過行政院長的學長聊天吃飯,也曾經跟幾位當上中研院院士的學長們開會,但是在這些場合我都不會特別地緊張興奮。只有在跟幾位國手學長們練球的時候,我才會興奮緊張到手心微微出汗,心中不斷地想:「天啊,我正在跟我的偶像們傳接球耶!」(本專題策畫/吳誠文)
林宜敬小檔案
1987年畢業於臺大棒球隊,1995年取得美國布朗大學電腦科學博士。曾任職於臺大棒球隊、美國IBM華生研究中心、華通電腦、趨勢科技。2002年創辦艾爾科技(MyET),目前擔任該公司執行長。
圖説:
圖1:吳誠文、郭宜昭、黃清輝3位學長(左至右)。
圖2:作者與孫金鼎(左)及黃清輝(中)兩位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