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期末編輯問我能不能寫篇和「教與學」有關的文章,我一口答應,現在想來,應該是當下正在焦頭爛額地準備教材,心中有股不得不發的氣。經過一個暑假的沉澱,那股熱氣已經煙消雲散,現在是硬著頭皮野人獻曝了。
跟大多數人一樣,生活經驗影響了我許多對教與學的看法和作法。也許我和臺大部分老師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我來到臺大之前已經有一些在各種學校的教學經驗,這些經驗對我的教學有很大的啟發。我大學唸的是臺師大生物學系,在所有與教學有關的課程中,我覺得最有用的是被逼著寫教案和教學日誌。教案是用來鉅細靡遺地計畫授課內容;日誌是用來課後反省檢討。這兩個過程讓我能好好地從學生的角度設計課程;也讓我領悟到,教師在課本內容與授課時間的框架之中有很大的自由度,像是導一齣莎士比亞的劇作,台詞和時間長短都訂下了,你仍可以有無窮盡的詮釋方式,端視你的想像力與創造力;甚至框架也可以打破,唯一的指導原則是:讓觀眾(學生)咀嚼再三、意猶未盡。我現在開的通識課「生態與人類社會」,仍會每週帶領討論課助教們做這兩件事,對助教的成長很有功效。
大學剛畢業,服役的前後,我曾當過兩年臺北縣的國中老師。那時候以學業成績能力分班的現象還很普遍,我帶的導師班是約10個班中的第三或四班。因為比較沒有拼升學率的壓力,我喜歡帶學生做實驗、看影片、或分享自己拍的幻燈片;週末偶爾帶學生到野外走走,也領他們進城去逛臺北植物園。這些學生的學業成績並不頂好,常因為考試分數挨打,但是他們似乎在生物科中找到樂趣,會自我學習,不但讀了課本,還常拿課外讀到、野外看到的東西來與我“討論”(其實他們一心想考倒我),讓我很有成就感。當時同事中有許多教學認真的老師,上課超時、借鐘點再加強、還有課後輔導、嚴格要求考試成績,在那個升學至上的環境下,似乎我也得因應學校、家長、和“自我要求”的壓力,成為那樣的老師。雖說我是逃掉了-遠赴國外唸研究所,不過,這兩年的經歷讓我重新發現激發學生的學習熱忱是最基本、最重要的。怎說是「重新發現」呢?那是教育學者呼籲的老生常談,但還真是不容易做到。也許生物科比較容易一點,只要能讓學生看到、摸到、經驗到,就大致能抓住他們的心。我覺得大學生也一樣容易上當。
剛提到自我學習的概念,那可真是我這懶人的好朋友。以大一普通生物學為例,我懶得教所有教科書提到的東西,尤其是些我所認為的“枝節”。但是那些“枝節”也挺重要的,而我也不想成為剝奪學生獲得這些知識的權利的共犯(主犯是教科書)。這時候我會用一些開放性的作業,讓學生“自我學習”他所選擇的一部分內容。生物學的世界寬廣深邃,學生很容易迷失在細節之中,討厭起生物學,我覺得我在大一普生課堂的角色是引導學生持續得到樂趣,而想要更深入的探索。因此,我曾經給過的作業題目是「我最喜歡的無脊椎動物」,學生還得上傳作業到課程網、另有互相觀摩,同儕學習的功效。有些作業在查資料之外,還必須發揮一些創造力,像是短短一頁的「動物行為研究計畫」。21世紀的學生活在網路世界之中,近年來,我開始在所有教授的課程中將參與網路討論做為作業,有些議題強迫學生尋找資料據以發言。這個過程讓學生必須讀書(讀資料)、寫作(發言)、討論。法蘭西斯.培根不是說:「讀書使人淵博;寫作使人精確;討論使人成熟?」網路討論作業不但有促進自我學習,同儕學習的功效;也提供不善考試的學生迎頭趕上的機會。
我在唸研究所時,曾擔任6年的普通生物學或生態學的教學助理。都是帶學生(大多是醫學預班學生)做實驗與野外實習。這些成績頂尖的學生蠻挑剔的,不過也磨練我謹慎準備教材、重視組織脈絡、回應學生疑問的能力。這個過程對我的專業能力很有幫助,我現在也是鼓勵研究生去當TA磨練自己。在完成博士後訓練待業時,我有機會到兩個美國的大學擔任講師,約上了3年餘後才到臺大。這兩個學校都是中小型的區域性大學,學生很多是半工半讀。相較之下,此時像是在高中上生物學,但每班的學生數僅有20餘人。除了照表操課的實驗之外,我嘗試讓學生分組,自己找題目做小型研究;我僅協助他們找器材,遵循科學方法進行研究,並在期末舉行成果發表會。這整個過程增加了我與學生,以及學生之間的互動,學生們做得高興,反應在學期末的教學評鑑很好,還有幾個學生當面來謝謝我,讓我很感動。真希望臺大的學生也能有這麼清楚的感情表現。
我喜歡豪爾.嘉德納提出的多元智能論,他將智能分為8大類,傳統教學所強調的語文能力和邏輯數理能力僅是其中兩類;他認為不同的學生由於天生資質與成長環境迥異,在不同智能領域各擅勝場,而學習與表現的方式也不同。我個人就非常需要用影像的資料來學習,所以在教學時也大量使用圖片或影片傳達概念;此外,我也認為評量學生時必須加入非考試的方式,儘量讓不同智能領域的學生都有表現機會。多元智能論讓我覺得小組學習很重要,像是在有些超人電影裡面,有身懷不同本領的超人,用各自的超能力一起解決問題,我相信學生也有這個潛力,所以現在上的課也喜歡找機會讓學生做小組活動。小組活動或是網路討論都不容易評分,我個性大而化之,因此對成績不太在乎,給分一向慷慨,所以問題不大。但有時遇上學生孜孜矻矻地要打破砂鍋問出確實的評分方法,真讓人頭痛啊!一心覺得評量學生表現是教學最麻煩的事,不知有沒有成藥可以一帖見效?
我一家5口跟許多家庭一樣,常在晚餐時聊一天的大小事。沒多久前,我們聊到最難忘的學校的事,正在唸大學的兒子想了想,很快地用編年的方式,從小學到大學列出來。我記得大致是:小學時參加魔術表演、學習恐龍主題、背誦乘法表、學習古蹟主題、參加海報設計得獎;中學時參加數學與科學社團、歷史課演戲、生物課解剖、參加學校樂隊;大學則是「都還不錯啊」。問他為什麼這些事情印象深刻,他說大概是因為做得高興,有成就感;大學唸了自己喜歡的科系,更是學得愉快。寫這篇文章時再問他:對哪些老師印象深刻?有趣地是他提到的老師未必是跟上述編年大事相關的老師。他說會跟學生接觸、關心學生學習狀況的老師都好;還特別說大學的老師,課上得雖好,卻都不夠關心學生。想想,與課堂的學生有更多一對一的互動,也真是我最無法做到的事。我過去一直認為大學教學最重要的是熱忱:對所授內容的熱忱,現在看來還是不夠的。
我們的學生很可憐,高中時發掘自己的熱忱與能力的機會不多,所選讀的科系經常是父母的期望或社會的排行榜。還好,在大學裡還是有機會發掘自己,開發自己所屬的多元智能,我很希望學生在校時能多方嘗試,離開學校後,嘗試的機會變少,代價也變大了。許多現在的大學生們是讀哈利波特長大的。在第一冊裡有個魔鏡,它能反映出一個人心底最強大的欲望。據我所知,臺大某個角落也藏有這個魔鏡,我衷心希望每個學生都能找到她。(本專題策畫/生命科學系陳俊宏教授&化工系陳文章教授&物理系陳政維教授)
林雨德小檔案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生物學系學士
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生物學碩士
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哲學博士
美國邁阿密大學博士後研究員
國立臺灣大學生命科學系副教授
圖說:
圖1:通識課「生態與人類社會」學生期末作業。作業是自由創作,這位學生用各式各樣的天然植物(苧麻、鐵線蕨、女貞、青苔等)製作押花,做成一幅畫呈現人類與自然生態共存的世界。
圖2:通識課「生態與人類社會」學生期末辯論會。辯論現場是國光石化公聽會,有5方:政府官員、環保團體、生態學者與白海豚、當地支持民眾、當地反對民眾。
圖3:通識課「生態與人類社會」的 TA準備討論課教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