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慶祝大學畢業30年的重聚晚會上，主持人突然cue道：「在臺大得到三個學位的同學請上台」，當時，只有七、八位同學上台；回家後，我還想到，在臺大教授中，如果邀請「在臺灣大學從助教一路走到教授」的同仁上台，人應該也不多吧？我們當年助教是教職，可以升等，後來改成行政職，新進的老師們一進臺大就從講師或助理教授開始，從助教開始升等，我們那年代是有「時代優勢」的。曾有系上老師跟我說：「主任，你的resume很好寫，臺大兩個字就解決了」！是的，當《臺大校友雙月刊》編委鄭教授來邀稿「我的青春紀事」時，我腦中閃出的就是江蕙的「家後」：阮將青春嫁置恁兜，阮對少年跟你跟甲老......（沒錯，我跟臺大，從我18歲跟到老；而跟我家老爺，也正是如此）

進大學是將近半世紀前的事了！猶記得來自四面八方（臺灣的東南西北、甚至僑居地）的同學們第一次碰面，新生訓練那天自我介紹時，就是「九條好漢在一班、怎麼大家都這麼厲害」的感覺。復健醫學系小小的一班，同學們感情很好，班上活動算是多的，只是當年家人管教甚嚴，不太有機會參加班上的課外活動，當然更不可能有談戀愛的時間！幸好「前男友」是同班同學，上課就是約會；大三多是專業課程，當我們在班上分開坐時，下了課黃老師會把我們找出去，問怎麼了，她說我們上課時的「不互動」，會害她無法專心上課。

復健系同學畢業旅行。

同學們的大學生活應該都是多采多姿的，我卻只有教室和家；實習是我們「轉大人」的關卡，走出臺大醫院，認識更多學長姐，以前講不輪轉的閩南語越來越順，也經歷了些生老病死，見識了以前沒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種人際關係，有破繭而出、見到不同世界的感覺。大學四年其實是內憂外患的，班上常有同學擔憂未來的出路而休學、重考、轉學、退學，我卻無視於父親的苦口婆心，沉迷在當年學姊到北一女介紹科系時所說的：「醫學為生命增加歲月、復健為歲月增添生命」，一直留在這個系，後來也一直留在物理治療領域；外患是在這四年裡，我們國家經歷了退出聯合國和美麗島事件，記得男生們被號召去丟雞蛋，也記得平日溫婉的同學說起美麗島事件時的慷慨激昂。（其實後來我也回想起時任檢察總長的父親，在夜裡的坐立難安、在房間踱步接電話，這都是時代給予的功課吧？）　

復健系第十屆畢業生，與師長合影。

畢業後直接進入臺大醫院工作，當年也不知道醫院和醫學院（學系）的工作性質應該不同，我們不管以甚麼職缺進入臺大體系，所有人的工作都一樣（後來才知道是所謂的有沒有教職缺在區分我們的薪水，但大家的工作內容卻被當時的復健部/學系主任統一）；工作第二年後（雖然還是「助教」甚或沒有教職）都要開始教書；除了上講台教書，當年所有上班時間都在臨床（指導實習的學弟妹或直接治療病人），至於備課、甚至後來準備升等要做研究、寫論文，都是下班後的事。這樣的工作型態，一直到後來多一些系友從國外進修後回系上任教，同事們「民智大開」、幾經爭取後制度終於有所改變，等我念了碩士、博士再回系上，老師們的臨床時間和教研時間已經有所區隔，後來，老師們臨床時間越來越少，臺大老師的臨床與學術能力不知如何才是平衡點？

在當助教期間，別說沒有實驗室，辦公室也是「通舖」型的，除了三位講師（系主任是復健醫師，有自己的辦公室），所有助教在一間辦公室，共用兩條釘在牆上的長條桌，一人大概擁有兩三個抽屜和桌面。每天臨床工作結束的午餐時間和下班後，才是我們一起讀書討論或放鬆聊天的時間。當年我們還有一個工作是充當物理治療學會的工作人員，老一點的老師當理事長、秘書長，小助教們當各委員會工作負責人兼臨時工（學會沒有專職會務人員），每逢有活動（如年會、講習會）時，要影印通知、在長條辦公桌上摺通知、裝入信封、剪貼地址、貼郵票，很像生產線上的女工，但大家邊工作邊聊天，也因此同事間培養了深厚的默契與感情。也因為當年「學會就在臺大」（臺灣第二個物理治療學系晚了臺大19年），我們一直認為臺大物理治療學系除了照顧自己的發展，必須要肩負臺灣物理治療專業發展的責任，臺大物理治療學系，不只是臺灣大學的，也還是臺灣的物理治療學系；系上的老師，除了自己的服教研，還要承擔許多對外的公共事務。在臺大成為「研究型大學」後，老師們被要求的研究量能一直增加，升等、論文壓力也日漸沉重，要再分身擔負公共事務越顯困難！後來身為系主任，也不知如何才是老師們適當的工作配比，總害怕在老師沉重的壓力上，再要求「公共事務」，會成為那一根稻草。

代表物理治療學會，參加亞洲PT論壇。並簽訂臺日合作協定。

順其自然、無欲無求的留在母系、留在這個專業，感覺就是「戲棚下站久了」，從助教到教授、從老師到主任、從打雜的臨時工到得黃麗麗獎、當理事長；好像一般人認為該得到的都得到了。一直以來，對於學生來問「生涯規劃」、「學思歷程」，我都沒有好的答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都不是「規劃」來的，唯一可說嘴的是，不管在哪裡，都願意努力、承擔。追隨著前人的腳步，在各個職位任內，倒也完成了一些事。

擔任系主任與學會理事長，推動物理治療六年制學程會議。

在學期間，除了田徑隊和醫學院網球隊，少有社團活動，因此和「校總區」其他學系同學認識的很少，卻因為參與畢業30周年、40周年籌備小組而認識了當年甲乙丙丁各組的英雄好漢；退休後，除了同學老爺依然佔據核心地位，屹立不搖；一起玩耍的、新認識的「老友」們也因此機緣還多是臺大人，大家的專精與喜好真是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大大拓展了我老後生活的廣度與深度；而在臺大任教最大的資產，我親愛的學生們，在我退休的第二天就籌畫了兩天一夜逍遙遊，往後更是時不時噓寒問暖，依據現實狀況把我的研究室名從「勤善居」（來自學生練書法寫給我的門聯：美名隨善至，好運伴勤來）改為「勤於吃喝、善於玩樂」，連生活的溫度也提升了。

慶祝物理治療學系50歲生日，時任系主任（著T恤右三），與老師們合唱。

卸下專業的各種職銜後，我僅保留尚無物理治療師接手的一些職位，我想留下帥氣的背影和乾淨明亮的舞台給後來者，或許用另一種方式繼續協助專業發展，但不留位置、不爭話語權、不製造困擾^[註]，我想，我應該做到了。（本專題策畫／物治系鄭素芳教授＆新聞所林照真教授＆工學院闕蓓德副院長＆生農學院王淑珍副院長）

與學生們登山。

註：

部分文字出自《遠見雜誌》陳偉勵教授專欄文章<訂作一個帥氣的背影>。

曹昭懿小檔案

50年前與50年後。

現任：

⬛ 臺灣社會福利總盟顧問

⬛ 醫院評鑑暨醫療品質策進會董事

學歷：

⬛ 醫學院復健醫學系物理治療組（第十屆）學士

⬛ 醫學院公共衛生研究所碩士

⬛ 公共衛生學院流行病學研究所博士

經歷：

⬛ 復健醫學系物理治療組助教、講師

⬛ 物理治療學系講師、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

⬛ 物理治療學系副主任、主任

⬛ 臺大醫院復健部技士、兼任物理治療師、物理治療技術科主任、物理治療中心主任

⬛ 臺灣物理治療學會理事、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