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戰後,臺北帝國大學改制為臺灣大學之初,鑑於師資不足,留用多位日本籍教授,高坂知武教授即是其中一位。
高坂教授生於1901年,九州大學農學部畢業後來臺,擔任臺北帝國大學「農業工學講座」[1]助教授,那年他30歲。1973年從農業機械學系退休,仍兼任教授(7年),1983年返日,1997年逝世,享年97歲。
從農業工學講座到農工系機械組,再到農業機械學系,高坂教授在臺大服務長達50年,還將退休薪資捐出成立獎學金。為感謝這位奉獻臺大半世紀的教育家,臺大農機系在1989年將新大樓命名為「知武館」,這是臺大首次以本校教師命名的校舍;[2]該系並蒐集整理其手稿、作品、照片等文獻,於1998年設立「高坂教授紀念室」,這也是臺大第一個為教授所設立的紀念館。
1987年高坂教授為頒發獎學金返臺,這是他最後一次回來臺灣,10月24日臺大交響樂團為他舉行歡迎音樂會,由知名鋼琴家蔡采秀校友、指揮家徐頌仁校友等人合作演出。
數十年來,很多臺大醫學系、哲學系、經濟系、電機系、化學系等科系的學生,來自不同背景、不同年齡層,不過卻共同擁有一位音樂老師,那就是高坂教授。高坂教授在專任之外,義務指導許許多多臺大學子的音樂學習,而臺大交響樂團的誕生與成長自然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這份師生情歷久彌新,今年是高坂教授過世十週年,臺大交響樂團訂於7月18日舉行四十週年音樂會,紀念這位臺大交響樂團的催生者與守護者。
高坂知武教授與臺大農機
大學究竟是大學,將來要在社會的上層做領導性工作的同學們,你們不要輕輕地放棄掉世上稀有而且是最好的社會實習之場所。…高坂知武
留任臺大農工系
1945年,農業工學講座改成農業工程學系,第一任系主任為金城教授。金城教授留學日本東京大學,故能說得一口流利日語。據高坂教授回憶,當時校內對於農工系是否要改隸工學院意見不一,而農工系之得以繼續保存命脈,完全有賴金城教授之堅持。金城教授多次拜讀他所撰寫的<農業工學之真義>一文,十分賞識其學養,因此極力予以挽留。當時農工系只有兩位教授,金城教授主持水利組,他則負責機械組。
由於戰後百廢待舉,不是缺電就是沒有實習材料,為了尋找實習的機件,高坂教授帶著學生到處蒐尋廢棄物──在被轟炸過的大樓裡鋸鋼筋、在臺大操場分解破爛的軍用車…,然後費力地把可用的零件搬回實驗室。
當然上課也沒有課本,講義全是自己編寫,再自己刻蠟紙、油印。他使用了多年的油印機和鋼版,如今靜靜地躺在紀念室一隅。講義大部分使用漢字,夾雜著英文和繪圖,他親手繪製的各種農機具圖譜和電學原理圖表,筆劃簡潔又細緻,意思明確而傳神,令人驚豔。
熱誠而循理的哲學家
身為早期唯一一位教授,他的教學負擔也大,開授了很多課程,有農業機械概論、農機特論、農機試驗、農村電化、水力機械、機械動力、電工學要領等。他上課喜歡從實用的角度出發,分析原理及理論之演變,循循善誘。1957年農工系畢業的陳貽倫教授舉例:「論到車輪之差速齒輪箱原理時,他說臺北市工務局修馬路用沙石填補坑洞之無效,因為差速原理使坑洞上方車輪加速迴轉,以致有挖掘之作用,填補不久,經過汽車、卡車幾趟行駛,坑洞內所填沙土隨即被掏挖一空。...」。當然也有學生受限於經驗不足,不能理解,聽來宛如在修哲學課一般。
學生如不能真正理解,那考試可就難過了。有次他出了一道考題:「何謂機車?請下定義」,結果多數學生長篇大論地描述機車的構造,答非所問,頗讓他懊惱。他的想法是「機車是椅子,是能移動的椅子。汽車是箱子。另一種是摩托車,由自行車演變而來,它是用騎的」。他的導生盧福明教授(1967畢)回憶「農機特論」課,兩學期得分差距高達30分,他十分不解,後來要申請出國留學,他請高坂教授寫介紹信,高坂教授以「你騎摩托車發不動車子時,要從哪裡開始檢修?」這類題目,連著兩個晚上口試他,他這才明白要有重點才有意義,而非天馬行空高談闊論。高徒之一的彭添松(1954畢)也說,他要學生知其所以然而非當然,考試時如照抄講義,分數奇低,反之,如能提出自己見解就一定拿高分。
許多實習課他都親自上陣示範,例如教學生打鐵技術時,也不介意親自拿一把鐵鎚跟學生「對打」,學生沒多久就氣喘吁吁,但高坂教授卻連續「對付」了幾名學生,未露疲色,學生很疑惑他怎麼辦到的,他抓住機會解釋如何合理的使用人體肌肉才可以做得事半功倍;他這種熱誠而循理的指導方式,吸引許多非農機系的學生慕名前來。
第一屆畢業生吳維健(1950畢)回憶大三時,跟著高坂教授在田間實習的情景,最能表達他身體力行的教育家風範。當時南機場(後來開闢為青年公園)要開墾為國軍第六軍的蔬菜農場,1949年暑假,高坂教授帶著他和其他2名學生,共4個人,架著一台美國製20多馬力的曳引機,揮汗犁田,晚上就在附近教室過夜,天一亮即上工。因為機場土質黏重,曳引機陳舊且馬力小,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故障,尤其是機具零件很容易彎曲變形,所以有大半的時間是在烈日下修理機器,讓學生們非常不耐煩,甚至摔工具來洩憤。唯有高坂教授不慍不火,而且總是能把問題解決。吳說:「我們學得最多且影響我們一生的是:遇到困難不能心浮氣躁,要冷靜思考,用耐心去解決。這豈是能從一般的老師可以學習到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如此受到學生敬重的原因。
高坂知武教授與臺灣農機
不管何種農具,一傳進臺灣,必難適應臺灣農民的嗜好,亦即非受到大量的變革不可。這個事實,可由犁及脫穀機的改良上明顯地窺見其一斑。…高坂知武
臺灣農業機械化的火車頭
臺大農學院成立之初,共留用3位日本教授,分別為農藝系磯永吉教授、植病系松本巍教授和農機系高坂知武教授。磯永吉教授留臺時間短暫,1950年代即離臺;松本巍教授於1966年退休後轉任他職,2年後去世;而高坂教授留任最久,且退而不休。最重要的是,他是臺大農機唯一一位教授,開啟本校農機教育之先河。雖說早年學生不多,不過在臺灣農業仍使用人畜力的年代,這批學生可是促成臺灣走向機械化的生力軍。
臺大農工系第一年入學學生只有個位數,機械組更只有3人,除了張舉珊在巴西Campinas大學機械系教書外,沈國文回母系任教,吳維健進入農業機械化研究發展中心(以下簡稱農機中心)任研究員,他們都是臺灣農業機械化的第一把種子。而1950年代畢業的彭添松擔任農機中心主任,引領臺灣農業機械化發展;農機系教授陳貽倫、馮丁樹、盧福明、張漢聖、張森富等人,則踵繼高坂教授的腳步投身學界。
除了為臺灣農機培育人才,高坂教授也是啟動臺灣農業機械化的「火車頭」。吳維健說得好:「在民國35年,全中國還沒有一所大學有農機系,當時中國大陸與臺灣的農業都使用人畜力。農機很少人學,更少人教。由於高坂教授的指導,我們才知道亞洲農業必將隨歐美走向機械化。」臺灣農村實施「耕者有其田」以後,農村人力因工商業快速發展而嚴重流失,農業機械化的需求越來越迫切。1960年底,中國農業機械公司在臺北松山設廠,這是臺灣第一家農機研發製造公司,主要在研究改良耕耘機等農機具。由臺灣土地銀行集合民間,與日本野馬農機公司合資6千萬元,員工400人,其後又在高雄增設兩廠,其主力產品「耕耘機」一度為農機業創造空前榮景,員工收入令人稱羨,宛如現在的電子業。
高坂教授獲聘擔任該公司顧問,延攬了臺灣大學、成功大學、中興大學、屏東農專、臺北工專等校畢業生從事研發工作,在他的指導下,發明了新型耕耘機、噴灑灌溉機具、插秧機、動力微粒噴霧粉機、乾燥機等現代農機具。到了1985年,臺灣農作業機械化程度已達98%,從整地、插秧播種、田間管理、收穫到乾燥等方式全部更新;對提高臺灣農業產值具有重大影響。
據農機中心主任彭添松回憶,高坂教授是唯一的高等顧問,直接對董事長及總經理建言,每週一次主管業務會報他都出席,平時甚少發言,不過若公司遇難題時,則是一言九鼎,只要他出手,總能迎刃而解。也被延攬至農機中心任職研究員的吳維健也說,高坂教授在工廠設置了一個「高坂信箱」,自掏腰包鼓勵員工提出改進意見。
心繫臺灣農民的發明家
為了解臺灣農村傳統農機具使用情形,高坂教授受農復會委託調查,完成《一九五二年臺灣省農機具調查報告》,這是繼1920年臺灣總督府《臺灣之農具》之後的第二次普查,共蒐集了11大類共159種傳統農機具,完整記錄了各個農機具的規格、用途、特點、使用方法,並攝影存真,極具參考及保存價值。
當時他認為農機具設計不是靠公式或數據,而是人的才智,亦即豐富的經驗及超越的觀察力。所以當時他對農機具未來發展提出三項建議:一為從農業職業學校加強充實農機具教育,二為設立至少一個專門的研究機構,三是輔導本地工廠自行生產,以供應物美價廉的農機具。而這些建議後來也都為政府所接納採行。
雖說1950年以前臺灣農村所使用的農機具多為小型,且整體效率偏低,不過為了幫助人力或畜力在農作上更為便利,臺灣人民自行創造或改良若干農機具,如:張有傳發明的蜈蚣犁,用於中耕除草覆肥的效率高;中壢打造的覆鋼鐮刀,小巧輕便又鋒利,品質上乘;又如改造日本深耕犁、脫穀機等使其更適合臺灣農田使用;這些民間智慧的結晶都讓高坂教授讚不絕口,還說足堪作為有志於農機具研發者的座右銘。
出於對農民務農辛勞的同理心,只要農民提出農機具使用上的任何問題,他都會想辦法解決。例如:由於臺灣二期稻獲恰逢雨季,為了能迅速地烘乾稻米,他設計了廉價的熱風乾燥機;為了提高割稻機的效率及使用方便性,他將臺灣本產鐮刀動力化等;這些發明或研究都是針對當時臺灣的農業實情,不是為發表論文,他的名聲也僅限於臺灣。
他的名聲也許僅限於臺灣,不過,他的影響力卻不僅止於臺灣,透過臺大農機系和臺大交響樂團,持續發光發熱。
高坂知武教授與臺大交響樂團
首次旅行演奏到宜蘭,會後高坂教授忽喊『你們都是傻瓜!』,接著又指自己說:『我也是傻瓜…有我們這些傻瓜,才有臺大交響樂團!』…梁明義<給大家所敬愛的高坂知武先生>
接任臺北帝大音樂部部長
據說高坂教授的母親擁有一把好琴,或許高坂教授就是在母親的耳濡目染下,對音樂產生了興趣,加上後天勤學,在日本九州大學求學時擔任大學交響樂團的提琴手,不論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還是低音提琴,均無師自通。他曾說年輕時沒有老師可以請益,全靠自己找書摸索,有次俄羅斯管絃樂團到日本演出,他特地買了前排座位,仔細觀察提琴手的姿態與指法,以驗證自學是否正確,這是他第一次到現場聽音樂會。
高坂教授與臺大的樂團淵源深厚,臺北帝大在幣原坦總長任內成立了管絃樂團,由「學友會」(社團組織)下的音樂部來管理,部長由教授或助教授擔任,第一屆部長為「農學•熱帶農學第二講座」教授田中長三郎,1934年起由高坂教授接任直到終戰後。從1932年演出照片可得知,高坂教授來臺兩年後即參與公演,而從1936年12月19日第六回演奏會照片可看到公演盛況,高坂教授為部長,副部長則由原醫學專門部音樂部部長上村親一郎教授擔任。
當時管絃樂團所需之樂器都由校方編列經費購置,並自全體教職員薪水提撥200分之一作為經常費用。至於樂團事務則全由學生們自行處理,部長雖有決定權,但很少干涉細節。只是高坂教授對樂團水準似乎不甚滿意,有時還因準備不如預期而取消演出,加上戰爭前後局勢不穩,樂團形同解散,他曾小小抱怨自己變成音樂部的財產管理員。戰後樂器全數捐給政府成立樂團。後來臺大要成立樂團就在只剩少數樂譜、全無遺產的環境下重新建立,其間歷經多次起伏,他曾感慨地說:「我們的樂團是許多失敗之後終於告成功的一種傑作」。
灌溉臺灣音樂的園丁
直到1953年,醫學系學生周欽城籌組「杏林絃樂團」,1954年經濟系學生邱慶彰發起臺大管樂團,臺大校園的音樂活動再次被啟動。經過十年蘊育,而於1963年由高坂教授撮合成立「臺大管絃樂團」,師生共50多人,在同年校慶舉行首次公演(11月13日),請來國防部示範樂隊隊長樊燮華上校擔任指揮,轟動一時。
隨後高坂教授也參與了臺大合唱團(1964)及臺大交響樂團(1968)的成立,他或任顧問、或為指揮、或為編曲、或親自參加演出(他可以演奏各種絃樂器,號稱「絃樂萬能博士」),直到1982年都擔任交響樂團的指導老師,為樂團出錢出力。雖於1983年回日,卻一直惦記著樂團,還捐款購買除濕機。早期財務壓力大,修樂器譜架、印樂譜都自己來,返日前將修理樂器的道具交給農機系同仁林華火先生,請他繼續為團員修理樂器。
此外,他也參與很多社教音樂活動,許多臺北市民是由此認識高坂教授的,他參與演出的樂團有中華絃樂團(1958-)、中國青年管絃樂團(1965-)、臺北室內交響樂團(1966),及臺北室內樂研究社(1966)等。
臺灣引進西方音樂始自日本來臺期間,第一代本土音樂家張福興、柯政和、駱先春、李金土、江文也、陳泗治、張彩湘及呂泉生等人,與高坂教授為前後輩,多數赴日學習音樂。高坂教授來臺後,除了在專業領域卓有貢獻外,也熱心於音樂教育,像林寬宏、江有龍、劉明澈等人均受教於他,而臺大的樂團人才輩出,許多團員後來都踏入職業圈,有林二(作曲)、徐頌仁(指揮、鋼琴)、蔡采秀(鋼琴)、城振銘(作曲)、陳樹熙(指揮)、林顯勝(小提琴)、郭昱麟(小提琴)、呂紹嘉(指揮)和莊舜旭(指揮)等人,為臺灣音樂界注入更多生命力。
溫州街20巷2號
這位音樂家為臺大的樂團默默奉獻終生。他為樂團慷慨解囊自不待言,為了幫助團員練習,親自抄錄樂譜並複印給學員個別使用、對樂齡較輕的學員主動加強指導、讓學生教授他鋼琴來賺取學費;他還經常擔任補位,為的是讓團員可以正常練習。曾寄住在他家的李季眉(農化系1971畢)就說,高坂教授自願且義務擔任他的鋼琴老師,規定每晚10到11點練習,有時她想偷懶,他會在房門外說:「怎麼沒有聽到鋼琴的聲音」,後來他回日本時還把鋼琴送給她。
高中時即出沒在高坂教授家的徐頌仁(哲學系1966畢)是高坂教授的鋼琴老師,「兩人在巴哈作品中渡過許多愉快的時光,而高坂教授對鋼琴構造的興趣,也讓我學習了不少調音及觸鍵上的知識。」
高坂教授的宿舍很自然地成為團員們聚會的場所,從小規模的室內樂合奏到幹事會議,甚至包水餃、吃火鍋,都在溫州街20巷2號。外文系校友林宜勝說,每次到高坂教授家練琴,「不僅是樂團合奏帶來的喜悅,更有遊子歸家般的溫馨,高坂教授和師母待所有的學生一如己出,…高坂教授當時年已高,不僅對樂團的一切事無鉅細嘮叨不已…,更親自加入樂團和學生們一起練琴,…在練習途中打盹,…師母常在樂團練完後,親手煮一大鍋熱騰騰的酒釀給我們,嚐在口裡,真是沁入心脾。」李季眉就說:在高坂老師家學音樂不只是高深的技巧,還有音樂的『味道』。梁明義(經濟系1970畢)回憶:「在高坂教授家一包煙、一壺茶、聊到深夜,談的都是瑣碎事,還有他漫長的人生旅途中的趣事,走出溫州街溫暖的日式洋房,腳步總是輕快了許多,像充電似的,對樂團的未來又充滿了希望。」即使宿舍後來拆除,高坂教授也因此黯然離臺,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溫州街20巷2號」早已成為臺大交響樂團歷史的一部分。
高坂式精神
高坂教授修理提琴的技術高明,往往為了某一項修理工作,要先製造一種複雜的工具,既費時又費事,而老師樂此不疲。…李季眉<憶高坂老師>
教音樂更教人生道理
跟著他學大提琴的林宜勝說(外文系1967畢),也許是農業機械的背景,高坂教授會利用機械原理來指導學生,深入淺出。李遠鵬(化學系1973畢)還說,他會分析團員的動作、心理,找出問題的癥結,尋求方法來克服,如果真的不行,便傳授『賴皮』招術,在細節上稍微偷工減料,但仍把音樂的意境表現出來,這就是當時樂團的特色:技巧不是很好,但奏得很有味道。
植物系江有龍教授,高中就師從高坂教授學習小提琴,考大學時,他要他好好準備考試,不教他琴而改教他力學、光學,也常會給他心理建設,分享自己失敗的經驗來砥礪他,還傳授他研究的訣竅,提醒他如果研究遇到瓶頸時,換個方式:從零做起,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他的女兒高坂玲子赴美留學後,空出的房間就給學生住,從來沒有閒置過。1970年正式拜高坂教授為師學琴的陳振陽(微生物學所1972畢)寄住在他家時,常在深夜看見他刻鋼版,為學生準備講義,收入不多自奉儉約,卻樂於濟助貧困、提拔後進,他說他從高坂教授身上學到的不只是音樂上的技術,更多的是人生哲學,特別是『動手做,想辦法解決問題』以及『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
年過50學中文
誠如李遠川所言,高坂教授是一位終身學習的實踐者,年過50學中文,60歲學鋼琴,70歲自修電晶體學,乃至修理樂器也都有他獨創的方法,他的基本態度就是「需用即學」。
由於第一屆學生沈國文、吳維健和張舉珊都是青年軍出身,不懂日文,因此一上課就碰上語言問題,4個人「用很差勁的英文和書寫漢字來溝通」,經過長期相處,也打破族群藩籬,建立起深厚的師生情誼。吳維健回憶有次高坂教授對他說:「沒想到你們對戰敗國的教授如此尊敬,假如事情相反,是日本勝了,日本學生恐很難像你們一樣的對待一個中國教授。」
據高坂教授自己表示,在此之前他完全不會講中文,遑論用中文寫文章。不過為了「在臺灣留下我的紀念品」,他努力學習中文。就讀北一女的女兒玲子是他的老師,標有注音符號的「三民主義」是他的「啟蒙書」,1952年以後他完全用中文來講課。據說有一次搭三輪車,車夫不相信他是日本人,硬說他是外省人,因為他的中文實在很標準,臉型又像中國北方人。林寬宏的理解是:高坂教授的老家在東北,因為天氣很冷,嘴唇常被凍得連說話都有些困難,所以靠舌頭捲動來補救發音的含混,因此衍生出獨特的東北方言,也無形中幫助他輕易地學會中文裡的捲舌音。
結語:體現大愛的教育家
我的才能雖小,可是經過了好多年歲,不知不覺之間慢慢地蓄積了各種經驗;這是年青人不容易做到的。因此我時常抱著一個宏願,就是想充分利用這個經驗,來做一些貢獻。…高坂知武
從1930年臺北帝大成立後第三年來臺擔任助教授開始,到1945年擔任臺大農工系機械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教授,在臺大執教半世紀,直到農機系獨立成系。這位被尊為「臺灣農機祖師爺」的日本教授,以其獨到的高坂式精神,作育英才無數,為臺灣農業機械化、現代化播灑一批批種子。他曾說:「以居住的時間來算,臺灣是我的第一故鄉。」熱愛臺灣的他,或改良或發明各式農機具,研究以解決臺灣基層農民所面臨的問題為優先,沒有申請過專利,也從來不為成就自己的學術聲望。
他真的是天賦巧手,可他也終生學習不輟,從音樂、語文、電腦到電晶體,都自學有成,對於專業,他也很早就洞悉1980年代以降,機械工程學將融進更多自然與數理科學而進入新時代(農機系於2000年轉型並改名為生物產業機電工程學系)。
另一方面,他為臺大造就一批批音樂人才,對推廣國內交響樂不遺餘力;他所培養出來的音樂家,現今在音樂界多有所成,本土作曲家林二(電機系1958畢)說:他不只是臺大的樂團指導老師,也是臺灣音樂界的老家長。
他之所如此受學生懷念,不只是他在專業領域(包括農機及音樂)所做的偉大貢獻,最重要的應該是他做人處事的態度,還有他無私奉獻的精神。李遠川說,高坂教授有著清貧思想,不是消極出世,而是基督教入世的愛。住在「高坂宿舍」你不用怕冷,因為有他發明的電動暖爐,簡單的設計能讓你的腳丫在冬天暖烘烘;如果你缺錢,有「高坂銀行」可應急,也許不多,不過不必擔心高利貸或被討債。
這就是高坂教授,他的無私與慷慨,幫助了很多人,也在無形中影響了學生。他是少數從臺北帝大留任臺大的日本教授,他的胸襟、眼光已超越族群、國家、歷史的限制。陳振陽說「能與這樣偉大的老師有過生命的重疊,實在是很大的幸福」,相信這是所有曾經師從高坂教授的學生們共同的感動。
註:
[1] 「農業工學講座」設於昭和3年(1928)12月,翌年開始授業,屬於「農業土木學」專攻。主持教授先後為杉村鎮夫(昭和03-10)、牧隆泰(昭和11-18)。
[2] 工學院機械系「志鴻館」及理學院「思亮館」均為紀念前任校長,而「知武館」則是第一位非校長的教授。
參考資料:
[1] 高坂知武,「著者的話」,出自<漫談農機具>,《臺灣農林月刊》第8卷第3-22期,1955。
[2] 高坂知武,<光復後的幾個小故事>,刊於臺大農工系系友通訊錄,1979.9.18。
[3] 高坂知武,《一九五二年臺灣省農機具調查報告序言》,臺大生機系重印,2004年12月。
[4] 高坂知武著,彭添松譯,《臺灣人的生命力──一位日籍教授留臺半世紀的哲理歷程》,臺大農機系出版,2000年7月。
[5]「高坂知武教授紀念研討會文輯」,臺大農機系編印,1998.10.15。
[6] 陳振陽等主編《臺大交響樂團二十五年回憶》,1978。
[7] 彭添松<漫談臺灣農業機械化>(2),《臺灣農業機械》15(4):3-8,財團法人農業機械化研究發展中心出版,2001.8.1。
[8] 《臺大醫學院百週年紀念音樂晚會節目單及杏林音樂的故事》,1997.4.12。
[9] 陳振陽等主編《臺大交響樂團三十七年回憶與高坂知武教授紀念集》,2004。
[10] 張森富訪談,2007.3.12。
[11] 盧福明訪談,2007.3.14。
[12] 林華火訪談,2007.3.21。
高坂知武教授簡歷
1901年4月3日生於日本山形縣鶴岡市
1925年3月31日九州帝國大學農學部畢業
1930年7月26日臺北帝國大學助教授
1934年臺北帝國大學學友會音樂部部長
1935年臺北帝國大學管絃樂團指揮
1954年臺大管樂團成立擔任顧問
1955年中國青年管絃樂團成立擔任指導
1958年與鄧昌國、司徒興城、張寬容共同發起組織中華絃樂團並擔任顧問
1963年杏林絃樂團指揮
1963年臺大管絃樂團成立擔任顧問
1964年臺大合唱團成立擔任指導
1968年臺大交響樂團成立擔任指導老師
1973年自臺大農學院農業機械學系退休,改聘兼任教授
1983年返回故鄉日本山形縣
1987年成立高坂知武教授獎學金
1989年臺大農機系新大樓落成命名為知武館
1997年7月29日於東京千葉縣柏市逝世
臺大交響樂團紀念高坂知武教授暨四十週年團慶音樂會
臺大交響樂團將於2007年7月18日在國家音樂廳舉辦紀念高坂知武教授逝世十週年及樂團四十年系列音樂會,另於7月19日舉辦懇親會。紀念音樂會將演出校友徐頌仁教授創作之鋼琴協奏曲,由徐學長指揮並請校友蔡采秀老師擔任獨奏。另外,將由校友組成一弦樂演奏團參與演出。懇親會將由校友們先有一場小型音樂會,之後為聚餐與交誼。國內多位校友將參加演出,旅外校友陳謙斌、劉文彰、汪珍宜、邱江彬等人也應允返臺與會。另,四十週年系列第二場音樂會將邀請江維中校友(現臺北市立交響樂團首席)擔綱演出小提琴協奏曲,時間預定在2008年1月。
本活動除邀請國內校友共聚一堂外,更歡迎海外校友們能將您們每年有一次返臺省親的機會安排在7月18日前後,並能參加音樂會與懇親會。
臺大交響樂團團長 葉信甫
指導老師 鍾孝文 敬上
前指導老師 陳振陽
聯絡人:陳振陽(Jen-Yang Chen)
E-mail cjy@nhri.org.tw
Fax:(02)2391-5293
圖説:
圖1:「知武館」是臺大第一座以本校教師命名的館舍。(提供/生機系)
圖2:高坂知武教授對學生的無私付出,讓學生懷念不已。(取材自《思いすままに》)
圖3:高坂教授所使用的油印機與鋼版。(提供/生機系)
圖4:高坂教授為上課所編寫的講義。(提供/生機系)
圖5:高坂教授為了教學所製作的曳引機模型(左)和脫穀機模型,結構精細,迄今仍可操作。(提供/張森富教授)
圖6:高坂教授在談及多相交流電時,繪圖解釋何為「相」(phase):三個刀子之運動形式相同,但「時期」或「相位」不同。(翻攝自「電工學提要」講義)
圖7:1987年高坂知武教授(坐者左2)回臺大農機系時,與師生留影。左起:蒯通林、高坂知武、毛壽彭、高坂玲子、李遠川。立者第一排左起:吳銘塘、沈國文、吳維健、施嘉昌、陳貽倫、蕭介宗;立者第二排左起:陳世銘、莊石鑑、張森富、鄒瑞珍、馮丁樹、盧福明、王如意、王康男;立者第三排左起:李允中、賴健二、陳俊明、蔡慶隆、陳振陽。(提供/生機系)
圖8:高坂教授於1952年完成之臺灣農機具調查報告,是臺灣推動農業機械化的前哨。
圖9:高坂教授與他所設計的稻穀乾燥機。(提供/生機系)
圖10:1936年臺北帝大管絃樂團在醫學部公演的盛況,圖右為高坂教授,左為副部長上村親一郎教授(1936.12.19)。(提供/林吉崇教授)
圖11:1963年臺大管絃樂團誕生,於校慶日首次演出(1963.11.13),前排右起第六位為高坂教授。(提供/郭耿南教授)
圖12:錢思亮校長(右3)委請高坂教授(左1)促成臺大管絃樂團的整合。(提供/生機系)
圖13:號稱「絃樂萬能博士」的高坂教授,在溫州街宿舍練琴,攝於1952年元旦。(提供/生機系)
圖14:高坂教授在溫州街20巷2號為樂團修理低音大提琴。(提供/生機系)
圖15:1976年高坂教授與師母、女兒玲子、女婿李遠川及外孫合影於溫州街20巷2號門口。(提供/生機系)
圖16:「溫州街20巷2號」承載了許多臺大人的故事與記憶。圖為高?教授與師母和同學合影,年代不詳。(提供/生機系)
圖17:李遠鵬最難忘的是高坂教授背著提琴,以其七旬之齡,騎著大型摩托車來練習的英姿,他說『沒有高坂老師,就沒有臺大交響樂團!』(翻攝自56學年度畢業紀念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