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偷偷坐在台下假裝是學生，聽一堂自己開的課。下課時再裝作隨意地問旁邊的人：「欸，你覺得這個老師怎麼樣？」結果這個計畫在第一秒就失敗了，因為還沒正式開學，我就被不少學生和助理認出來。疫情期間我早已在臺灣和一些同學混熟了，想「臥底」根本不可能。這大概就是我回到臺大教書的起點：帶著學生時代的回憶，和一群早已認識的同學，走上講台。

我的臺大故事，得從進臺大之前說起。那時候，周遭不少人高中畢業就出國念書。我拿到了臺大的錄取通知，也在考慮其他國家的學校。早在高中時，我就確定自己對經濟學的興趣，當時我接觸到一些社會科學與人文內容，也因此很早就決定要走學術研究這條路。還存在對「外國的月亮比較圓」的想法，但另方面覺得自己並未準備好出國生活。最後的關鍵是林明仁老師。他後來告訴我，他還被古慧雯老師唸了一頓，應該讓我去國外，不要留在臺大。當時的我選擇了熟悉的環境和人脈。而事實證明，臺大的學習資源和氛圍，完全不輸給國外。

在臺大念書的這幾年，我遇到許多對我影響深遠的老師。林明仁老師，是我認識十幾年的良師益友。我們甚至是同一個里的鄰居，有一次我在橋上被車裡的他叫住，才知道我們原來住這麼近。他不只是嚴謹的學者，也是真心為學生著想的人，總是第一時間替學生找機會。研究上他也是帶著學生一起衝，到處搜集臺灣重要的資料，找尋和企業、政府合作的機會，一起為國家回答重要的問題，也努力把臺灣的研究介紹給世界的舞臺。他的熱情和對學生的關心，是我一直很敬佩的。

古慧雯老師，則是讓我學會不要只會套公式，而要從本質來認真考慮的老師。她的個體經濟學課題目設計巧妙，不是單純套公式，而是要你從經濟學本質去思考。如果沒有學透而按表操課那就絕對寫不出來。以前考試時，她會拿起我的考卷看，我緊張到一直猜她的表情是在說我對還是錯。她也在個體經濟學的課讓我們將經濟學應用在實證研究之上，我們曾辯論職業管制、研究豬肉價格，第一次真正動手找資料、用數據檢驗理論，深刻體會到經濟學不只是紙上談兵。她會在課堂上拋出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讓大家自由討論，最後才理解原來那些理論跟概念都有具體扎實的實際應用。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到今天我還記得。這些經歷，後來都成了我教學時想要傳承給學生的東西。

回臺灣後，我第一門在臺大教的課是勞動經濟學，那是小班課，討論非常熱烈。臺大的學生水準很高，我常常覺得不是我在「教」，而是我們一起探索、做研究的夥伴。在這樣的課堂氛圍中，第一批學生裡有不少人後來走上學術的道路，許多人成了我的合作夥伴。

小班課的互動熱烈，但大班課就完全不同。我曾在計量課上被網路炎上，但同時也在另一門課拿到教學優良獎。這兩個極端經驗讓我思考了很久。有些學生對課程的期待，與我設計作業的初衷差距很大。我認為學習不應該是「聽完就會」或「讀一次就懂」，而是需要有人挑戰、刺激你思考，再回頭連結課本與現實問題。有些作業的設計，本來就是讓學生一開始不會做，藉由討論與嘗試慢慢掌握。只是這種過程可能會讓沒有心理準備的同學挫折感很重。對我來說，這是需要師生一起培養的能力，去面對不會、卡關，並學會從中找答案。也因此，我慢慢調整在大班課上的教學方式，更頻繁地創造互動機會，讓學生在課堂上就能練習思考，而不只是被動吸收。

C2L2 實驗室團隊 Meeting

我和林明仁老師、陳由常老師、賴建宇老師一起創立了 C2L2 研究團隊，讓老師和學生可以一起分享資源、共同指導研究。這些年我深刻體會到，學生的啟發性有時遠超過老師的想像。有學生在討論時，會直接指出我的方法不合理，甚至對我未發表的 working paper 提出嚴厲批評：「這樣寫會誤導讀者！」這種挑戰雖然讓人緊張，但我也很高興這些同學們願意把我當成對等討論研究的夥伴。更難得的是，許多畢業生在外地發光後，還願意回來帶學弟妹，形成一種傳承。

C2L2 尾牙

學生時代，我最常出沒的地方是總圖。雖然多半是進去沒多久就不敵昏沈的空氣午睡。當老師之後，遇到學生的範圍也大幅拓展了。現在常在健身房遇到學生，觀察到學生掙扎著要不要和老師打招呼。第一次用老師身分走進當年上課的教室，心裡其實很感動。看著學生，我會想到當年，如今不少人也成了老師。

我希望學生從我身上帶走的，不只是經濟學知識，而是對事情的興趣與熱情。因為有了興趣，你才會願意花時間去思考、挑戰自己。經濟學對我來說一直是觀察世界的工具，我希望學生也能帶著這種好奇心去看待生活裡的大小事，不論是市場價格、社會制度，還是日常生活中的決策。

如果可以對 18 歲剛進臺大的自己說一句話，我會說：「多探索、多嘗試，不要只待在課堂上。臺大的資源和舞台，比你想像的還要大得多。」我會想要多參加不同的活動、認識不一樣的人、去嘗試看似與課程無關的事情，這些經驗往往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成為靈感或解方。

我很慶幸自己當年選擇留在臺大，因為這裡不只是我成長的地方，也是我持續學習的地方。從在總圖午睡的學生，到站上講台的老師，唯一沒變的，大概是那份對經濟學的好奇心和那群總是讓我學到更多的學生。（本期專題策畫／新聞所林照真教授&生命科學院鄭貽生副院長＆法律學系陳韻如教授）

陳冠銘小檔案

導生聚會

臺大經濟系 B99 級，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博士，曾任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博士後研究員，現為臺大經濟系助理教授、玉山青年學者、與行為與資料科學研究中心執行長。2025 年教學優良教師。專長是勞動經濟學與家庭經濟學，研究家庭的形成、照顧孩子和長輩的安排，以及家庭中的資源分配與協調。平常喜歡和學生討論研究各種有趣的經濟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