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醉月湖不知那一年起,被譽稱為臺大最著名景點,其盛名竟有超過臺大傳統地標傅園、傅鐘之勢,每次聽友人談及,或媒體上大量報導,心頭總有那麼一份複雜的心情,就好像心頭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被當眾揭穿,但又無人知道你就擁抱著這個秘密;常常聽到有人詢問是誰取的這麼浪漫的湖名,擄獲多少情侶的心,繫住多少海內外校友對臺大的依戀思慕;春節期間順手翻閱手頭累積待讀的一些雜誌期刊,讀到20091月號《臺大校友雙月刊》第61期第54頁,陳俊宏校友<臺大校園動物資源熱點>一文,提到醉月湖時寫道,『“醉月湖”之名據信是學生取的名字,只是命名的年代,動機,緣由及人物等,目前尚無正確考證』。看到這段文字,不禁回憶起340年前的往事,感慨無窮,雖已畢業多年,但當年的人事物不時縈繞心中,而醉月湖正是那段日子的總結。記得1969年我進臺大時,醉月湖只是動物系實驗用的小水塘,雜草叢生,1972年底、1973年初,學校剛好將之整修完成為如今之規模;1973年時我擔任畢聯會主席,徵得校方同意,於197331920日兩天,在此湖舉辦畢業生划船比賽,負責活動的同學自碧潭租來情侶遊潭雙人船約78隻,熱鬧滾滾辦起畢業生划船比賽。報名參加的同學有400多人,沿著欄杆擠滿了圍觀加油的同學,閻振興校長並親臨主持開賽典禮,典禮之後開賽之前,在眾多同學熱情鼓掌慫恿之下,由我載著他首航一圈,一時轟動全校。

為了舉辦這次划船比賽,必須製作海報宣傳,並於畢聯會的機關報雙周刊《畢聯會訊》上刊載活動細節,及事後報導。負責文宣及海報的同仁,於兩周前就開始三三兩兩討論如何稱呼那個過去雜草叢生的水塘,如今金波蕩漾的湖,否則海報及文稿很難下筆。那一年我與歷史系的鄭梓一同租住在羅斯福路4段巷子內,靠近銘傳國小及當時的憲兵部隊後面;記得有一天晚上閒聊時談到此事,鄭梓衝口而出說叫醉月湖罷!我覺得蠻浪漫的,想說就是一個名字罷了,總比叫成功湖、勵志湖之類的來得好一點,也沒多想,隔天就通知畫海報的同仁用醉月湖,319日當天出刊的《畢聯會訊》上也首次於媒體上使用醉月湖這個名字,怎麼也沒想到醉月湖這三個字從此浪漫地成為臺大的一部分,流傳至今已逾36年。

哲學系的鄭鴻生當年擔任畢聯會訊的總編輯,於2001年寫了一本書,回憶1970年代,臺大學生歷經國事蜩螗,一整代學生的失落往事,叫《青春之歌-追憶1970年代臺灣左翼青年的一段如火年華》,於該書第275頁,記載了此次醉月湖的划船比賽,並說明曰,『這時臺大校方剛把一個原來蟲草茂盛的野池整修完成,畢聯會率先利用,辦了一場划船比賽,鄭梓和蘇元良並為此取名“醉月湖”』。這段文字可能是第一次出現的醉月湖名考據,但很正確地點出我與鄭梓合作取名醉月湖的往事。

這就大抵交代了陳俊宏校友所提出的問題,『“醉月湖”之名據信是學生取的名字,只是命名的年代,動機,緣由及人物等,目前尚無正確考證』。不錯,是學生取的名字,正確年代是197335日至319日之間,先在臺大校園海報上出現醉月湖三個字,而於319日的《畢聯會訊》上,首次出現於媒體。人物就是當年的畢聯會活動組,由我和鄭梓命名,活動組的海報同仁及畢聯會訊的編輯同仁作出文字;至於動機則必須追溯當年學生運動的一段歷史,方能了解鄭梓和我會下意識地說出並喜愛醉月湖這三個字的心路歷程。

我是19698月進臺大的,當時的國際局勢對臺灣非常不利,大二上已感受到山雨欲來風滿樓。1971412日,臺大校園出現第一張保衛釣魚台的海報,隔天我參加的大學論壇社,在哲學系錢永祥提議下,將羅家倫為五四運動所擬的一對標語,“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斷送。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不可以低頭。”,用墨汁寫在白布條上,掛於校門口農經系館外牆(現為哲學系館),一時之間學生的愛國情操澎湃不可遏,且很浪漫地自比五四運動的人物,校內校外學生無不含淚參加保釣的一系列活動。今日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在這個年齡層上下,只要是臺大畢業的,當年都可在這些校園愛國活動見到他們的身影;而緊接著保釣來的是一波波更震憾人心的事件。197110月,政府又無預警突然退出聯合國,這個石破驚天的消息,如海浪沖打岸邊一樣,將學生的愛國情操及悲憤激盪到又一個高峰;緊接著襲來的又是中美斷交、中日斷交等錯愕人心的滅頂大浪,同時間校園內也引爆了民族主義論戰,部分熱情學生被打成左派,後來又爆發臺大哲學系事件,學生的愛國活動遭到各種誣蔑及打壓,並冠上政治意涵,情治單位的黑手公然伸入校園,干預學生的思想及活動,更肆無忌憚地拘押老師及學生,校園內突然一片肅殺之氣,一些活躍學生人人自危,不知為何愛國有罪,心情落到谷底;到了1973年春天,過完寒假回來,面對畢業及茫茫前途,均已無心再搞愛國活動,為了表達這種絕望及惶惶然的心情,鄭梓和我在宿舍內自書一聯曰,“天天跳舞,夜夜笙歌”,其實我們也不跳舞也不唱歌,只是表達低落到谷底的心情,心裡仍懷有五四人物的浪漫情懷;就在這種氛圍之下,醉月湖三個字剛好扣上那根略帶頹廢浪漫的心弦,於是下意識地由鄭梓脫口而出,而我也就欣然採用,大概每個人都有同樣心境,醉月湖三個字當時確有那麼一點療傷止痛的作用,沒有人爭論,順理成章地誕生了,校方大概也覺得當時的肅殺之氣中,有這麼一個頹廢浪漫的湖名,或可適度疏導學生超溢的熱情,故也沒有干預,於是醉月湖就從此成為臺大浪漫的自由學風的一部分。

1973319日當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我記得閻振興校長剪綵後,由我首航載著校長順湖心悠悠然盪了一圈,校長笑容滿面,一逕向湖邊圍觀的同學揮手;往事前塵忽忽已36載,閻振興校長已作古,而上下屆的同學也將步入六旬老翁之年,回想當年無心的決定,竟能為臺大增添一份浪漫情趣,如今思來,竟有一份參與歷史的感覺。

 

關於作者

蘇元良,1973心理系畢業。美國南伊利諾大學電腦科學碩士,喬治亞理工學院工業及系統工程碩士及博士。返國後曾任教於臺大資工系所、交大工業工程管理系所,並曾出任工研院電通所副所長。1988年辭去教職,歷任致福公司總經理,後致福併入光寶科技,轉任光寶通訊事業群總經理,現任華宇集團執行長,臺灣省臺大校友會理事,工研院院友會理事。E-maildavidsu5599@yahoo.com.tw

 

圖說:

圖1:原來醉月湖是蘇元良與鄭梓於1973年所命名的。圖為俯瞰醉月湖。(翻攝自1973年畢冊)

圖2:1973年蘇元良擔任畢聯會主席,發起畢業生划船比賽。(翻攝自1973年畢冊)

圖3:浪漫的划船比賽多少緩和了當肅殺的政治氛圍。比賽用的船是從碧潭租借來的。(翻攝自1973年畢冊)

圖4:1973年首次划船賽,吸引空前人潮圍觀。(翻攝自1973年畢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