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盛璘,對植物有興趣,卻考上藥學系,她無奈的表示,那是父親對她習醫的期望與個人興趣折衷下的選擇。1974年,也是保釣運動、校園百萬小時奉獻的尾聲,她適時抓住了學運的尾巴,熱衷於社團活動,從登山社的山地社服,到慈幼社的廣慈博愛院,都有她的身影,而「實驗室的化學成分」則離她越來越遠。升上大三,課業加重,已無法兼顧社團,她竟然辦休學,然後到甫創刊未久的漢聲雜誌社工作,主跑民俗文化採訪,她說這非常契合她當時的心境,就是瞭解臺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由於藥學系畢業不是做藥劑師,就是進藥廠工作,這對一心想擁抱社會的她來說,絕非所願,所以在休學一年後,決定退學。問她何以未考慮轉系,她說「我其實是社會與學校的選擇,不是科系的選擇。」
從大學社團步入社會學校
大學沒畢業,不過此生最好的朋友都是當年參加社團的同學。「因為大家一起為一件事努力過,有同志的情感。我很感謝臺大,讓我有選擇的空間與可能,所以我才有機會選擇社會學校。我對社會的瞭解、想法都是在大學期間快速累積起來的,對我影響很大。」當年登山社山服的一家子,有陳惠英(植病系畢,現職家管)、蔡素娟(中文系畢,現任中正大學教授)、呂志廣(森林系畢,現任太魯閣國家公園副處長)及蘇慧娟(藥學系學長,於臺大藥學系協助另一半)等,於今各在不同領域善盡其職。
在漢聲工作10年後,她到日本進修語文,1989年從國立東京外國語大學畢業。去日本係基於工作需要,當時出版社參考非常多的日本資料,為了不必假他人之手想學日語,同時充電。後來發現一年時間不足以瞭解日本社會,才決定考日本大學。她笑稱命中注定,在臺灣沒念完大學,結果到日本完成。
在日本4年,越發覺得對臺灣有太多不了解,如228事件是到了日本才知道,也正因為如此,當漢聲老同事邀她加入遠流臺灣館時,她心動了。她想透過對臺灣文獻資料的整理與紀錄,重新認識臺灣,就這樣在編輯台又工作了10年。「我認為文字是一項工具,我將之視為參與社會的方式,不只是一份工作,這是我從事編輯20多年所抱持的態度。」
所以她從沒想過離開出版界,第二次走下編輯台不是倦勤,而是面臨中年危機。「工作有點像爬山,爬山時你會想像登頂的風光,於是埋頭苦爬,可是到了40幾歲,爬到某個職位的高點時,你看到你的路已經是往下,這時會產生質疑:真的要這樣走到死?」她自問:除了編輯,還有其他想做的事嗎?雖然還是很喜歡編輯工作,可是她認為20年夠了。為了跳脫框架,唯有離開太熟悉的臺灣。這回她選擇了美國。
在園藝治療覓得第二春
2002年,她47歲,到美國柏克萊大學附近的社區大學修課兩年半,在園藝治療(Horticulture Therapy)和樸門農藝(Permaculture)找到了人生第二春。取得園藝治療師的認證後,滿心期待回到臺灣,開創她的新志業。但發現沒幾人聽得懂,只好改口投筆從農,好友遂慷慨出借土地。頭兩年她就專注在三峽農地上墾荒,實驗樸門農藝的可能性。所謂樸門農藝,是由澳洲Bill Mollison和David Holmgrenm於1974年所共同提出的一種生態設計方法,主張依循大自然的運作模式來設計生活環境,以照顧地球、照顧人民及運用剩餘的資源為三大核心精神。「草盛園」就在這樣的概念下成形,取其意為與草共生。
樸門農藝是她的生活態度和哲學,而園藝治療則是在建立人與植物良好的關係,她希望未來草盛園也可以用來進行園藝治療,有選擇性的開放,每周一至兩天,為特殊族群進行生命教育課程,也作為一個示範點,讓更多休閒農場、森林遊樂中心的經營者願意為特殊族群保留一個親近大自然的空間。
在草盛園墾荒的同時,她也在為園藝治療找出口。與臺灣心理治療學會理事長王浩威第一次接觸即受邀到年會上發表,從此開始四處演講推廣。透過臺大園藝系曹幸之教授,與日本取得美國認證的園藝治療師-菅由美子認識,將國際園藝治療研討會搬到臺灣舉行,進一步與香港、韓國園藝治療師有了交流,並促成亞太園藝治療協會的成立。
在前自然科學博物館林宗賢館長支持下,臺灣在2007年舉辦了第一屆國際園藝治療研討會,今年已邁入第三年,每年都有超過200人與會。同時亦有多所大學開授相關課程,如開南大學健康照護管理學院銀髮養生環境學系郭毓仁副教授,臺大園藝系曹幸之教授、張俊彥教授、陳惠美老師,以及陽明大學林一真教授(具園藝治療師資格)等人,培育專業人才也進行實務操作與檢証。惟在臺灣,除了職能治療師及物理治療師,其他輔助治療均未被認可,為了建立認證制度,同僚期待她出面組織學會。只是她比較鍾愛在第一線實作。
發展本土性園藝治療
並非她卸責,她現在週間行程滿檔,從老人院、醫院精神科、伊甸、高關懷班學生到障礙兒、教養院,就像她大學時參與社團服務一樣,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奉獻給了他們。兩年多來全職投入,她發現這種需求是無止盡的,「就像一張大拼圖」,的確需要更多人加入。她希望再給她一些時間,待累積更多族群案例後,再進行下一階段的培訓工作。
園藝治療在美國發展已50多年,臺灣才剛起步,文化環境不同,美國的經驗不能完全套用在臺灣,必須尋找本土素材。而且臺灣族群多元,成長背景不同,要配合對象設計合適的課程。「就以老人家來說,臺籍與外省籍需求就不一樣,臺籍老人大多喜歡種菜,外省籍老人則多喜歡種花。同樣是種菜,種類也有差異。譬如火鍋配料,臺灣人習慣用高麗菜,但外省籍老人要的是山東大白菜。如果種山東大白菜,他們就會很努力的去照顧。」
所以園藝治療的成效因人而異。有次為乳癌病人演講,讓她對園藝治療有了明確的定位。「我在演講前還很不安,想到乳癌病人面對的是沉重的生命挑戰,我講園藝治療會不會搔不到癢處?結果病人在醫生講完最新乳癌藥物治療之後發問,問的都是會不會掉髮、失眠等生活上的細節,這時我懂了,醫藥能殺死腫瘤,卻不能改善生活品質,而園藝治療可以幫助病人調整身心靈狀態,樂觀面對治療,從而維持生活品質。」她認為只要協助其跨越原有的肢體或心理障礙,享受園藝帶來的樂趣,就算是一種療效了。目前的課程,除了亞東醫院精神科有醫護人員參與觀察作評估之外,大部分社服機構較不要求數據上的評量,他們更希望學員在過程中能開心、建立自信,不過經過一段療程後,社工及保育員還是能驚喜地發現學員微妙的轉變。
植物是生命體,園藝治療是人與植物兩個生命互動的過程,這構成園藝治療最大的特色,也是其果效所在。「基本上臺灣是資本主義社會,當一個人離開生產線,會讓人覺得自己沒用了,尤其在老人院的老人都有被遺棄的感覺。」她說,學員在照顧植物過程中,感受到自己有能力照顧另一個生命,讓它長得更好,自信會被重新點燃。一個人只要有自信,生命力就油然而生,尤其是老人家。這是她樂於站在第一線的原因之一。
回饋:同理心VS.大頭症
而最大的回饋是「我也被治療了!」。她舉了個盲胞案例,在接受輔導的5位學員當中,只有一位是天生盲,其他4位都是後天失明,包括眼科醫師、大學教授。和他們一樣,「我做文字工作,也非常依賴眼睛,我很難想像有一天看不見怎麼辦?心中有隱憂。但當我看見他們面對自己失明時調適的過程、樂觀的態度,從他們身上我也知道社會資源在那裡,這讓我突然安心。如果有一天我也看不見,我知道可以去哪裡獲得協助、我也知道用什麼態度去面對。我覺得我被治療了。」過去在編輯台上,接觸的人同質性很高,現在她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群,尤其是特殊族群,讓她的眼界拓展,世界變得開闊起來。「我以前自我發展得很巨大,加上金牛座性格固執得很,想做什麼就一定要達到目標,做了治療師之後發覺,自我要壓得很小。你的想法不代表服務對象的想法,你不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在他們身上,而他們的問題也不是用我的意志就可以克服的,必須用同理心去思考。總之,對我最大的挑戰是要削弱自我,如果我一直待在出版界,可能會得到大頭症。」這位臺灣第一位獲美國認證的園藝治療師,透過一段自我尋找、擴展生命的旅程,為自己人生下半場覓得新價值。她帶著「園藝治療」和「樸門農藝」兩個大夢回來,要療癒你我的身心靈。
黃盛璘小檔案
1977年臺大藥學系肄業。1977-85年任職漢聲雜誌,1986年赴日留學,1989年自日本東京外國語大學畢業,專攻日本文化。1996-2000年任職遠流臺灣館,編輯深度旅遊手冊、歷史照相館、親子館等系列叢書。2002年赴美遊學,學習樸門農藝及園藝治療,並取得美國認證。2004年回臺,於三峽經營「草盛園」,2006年出版《走進園藝治療的世界》,2007展開園藝治療服務,為發展遲緩兒、高齡者、視障者、智障青少年、高關懷班及腦性痲痺患者奉獻所學。
圖說:
圖1:黃盛璘走下熱愛的編輯台,轉進最初令她著迷的園藝世界,以園藝治療與樸門農藝,為自己開創生命新境界。(攝影/彭玉婷)
圖2:園藝治療也可以是兒童生命教育最佳教案。圖為黃盛璘在美國園藝治療的實習課程。
圖3:草盛園位於三峽,堪稱世外桃源。
圖4:利用週休與同好們墾荒,用心打造一處園藝治療示範點。其規劃理念為:kitchen garden和children garden各占1/2,設有堆肥箱、雨水收集及麵包窯等,希望達到自給自足。栽種的作物則以藥用、本土及食用植物為考量。
圖5:為老人家進行園藝治療課程。透過植物生命照顧,重燃銀髮族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