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薰風當年,成社至今,已度過整整一甲子;歲月悠悠,這60年間,薰風由一個十幾人的小社團,發展成今天的規模,社友遍及世界各地。這好比一粒小小種子,如今茁壯成林,令人不勝感奮。
記得1952年的元旦,臺大師生在法學院大禮堂舉行連續兩天的慶祝晚會,我應邀獨奏二胡<病中吟>及<光明行>二曲。此後,在宿舍及校園裏,常有同學找我談起中國民族音樂,同時覺得臺大還沒有一個國樂社團,不無缺憾。此事在我心中盤旋頗久,直到3月間,遇到化工系的朱譜祥同學,談起此事,他說我們何不就來創辦一個國樂社,此事立刻得到和我同寢室的歐陽斌若及樓上的黃願鈿同學的贊許,於是我們4人便開始分頭進行辦理申請和寫海報招募社友。第二天,就來了陶基強和林沛宇(他和歐陽原為進臺大前農林公司同事)二位熱心好友,嗣後又陸續有十來位同學報名參加。1952年3月26日,我們到訓導處填表申請時,按規定需要6人簽名,那天一時找不到陶基強,就請第九宿舍的郭昭毅加入簽名。於是,名義上由黃願鈿、林沛宇、朱譜祥、郭昭毅、高亦涵、歐陽斌若6人發起的國樂社就此正式成立。關於成社前後的一些“花絮”以及跑訓導處申請補助添置樂器的甘苦談,我曾於40年前薰風20周年時,寫過一篇短文<二十年憶舊-薰風國樂社成立前後>略記點滴,文載《中國樂刊》1972年第二卷第四期,在此不再贅述。
國樂社的命名,我們原以為理所當然應該是“臺大國樂社”,因為當時臺大並無任何國樂團體;沒料到校方居然不予批准,大概是怕我們演奏的音樂有些可能會給學校帶來麻煩。在那個隱伏“白色恐怖”的年代,早期臺大的合唱團因練唱大陸歌曲而有人被抓,我們自然不敢申辯,乖乖回去另起社名。經過幾番討論,我提議用“薰風”二字為名,獲得大家一致同意。我的理想是:我們是個思想單純的音樂團體,大家都是“敦品勵學”的學生,害怕白色恐怖;不由想起虞舜<南風歌>裏的句子:「……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而且《淮南子》和《史記》裏基本相同的記載都說「舜彈五弦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安和樂利天下太平,那正是莘莘學子所憧憬的美好生活境界。希望我們國樂社絲竹奏出的音樂,可以息干戈,崇禮教,猶如溫暖的南風,帶給社會一片祥和之氣。所以這“薰風”二字,也隱含著我們向往追求的一種音樂風格。事隔一甲子,後來薰風社所演奏的曲子我不大清楚,但是至少在我忝為演奏股長負責演奏選曲的那兩年時期,我們所演奏的樂曲,都沒有偏離過這個基本精神。
成社伊始,首先要聘請良師。那時臺灣公認水準最高的國樂團體,當推中廣國樂團。團長高子銘,指揮孫培章,二人來自原先大陸首屈一指的中央廣播電台國樂組,是臺灣當時最負盛名的國樂家。我有幸通過農工系許明群同學的安排,認識了他原先在國防醫學院的舊識李鎮東和鄭道幹,此二人當時已經考入中廣國樂團,於是經由大李(鎮東)的介紹,得以認識孫培章先生。他當日即一口答應,願來臺大兼任薰風社的指導。孫先生音樂天賦極高,為人豪爽,琵琶、二胡、古筝、技藝超群,我們也由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一直保持良好聯繫,直到他在美國加州去世為止。
薰風社的處女演出是成社之後大約兩個月的5月30日,在中山堂歡送畢業同學的晚會上,演奏<妝台秋思>和<滿園春色>二曲(圖1)。我們請來幾位空軍大鵬國樂社的師兄們助陣,孫培章先生彈琵琶,圖中彈揚琴的是大鵬的夏炎,孫先生左手邊拉二胡的是大鵬的駱必榮和楊作仁(時任大鵬國樂社社長),夏炎右後邊吹笛的是黃願鈿,拉二胡的是我和林沛宇。這次演出相當成功,因此獲得校方補助購買一台揚琴,交給吳營灼保管練習。
我們的第二次演出,是那年的雙十節,應軍中廣播電台的邀請去播音(圖2)。這時已經有了我們自己的揚琴,黃願鈿吹笛和蕭,加上幾把二胡,演出一些輕巧的小合奏,結果還很不錯。此次沒請大鵬國樂社幫助,對自己社團的信心,頗有提升作用。
經過了半年多的練習,自覺樂團頗有進步,於是在1952年11月的校慶晚會上,我們邀請大鵬和中廣的朋友協助,作了首次大規模的演出(圖3,圖4)。節目中有大眾喜歡的<將軍令>、<春江花月夜>、<萬壽無疆>等名曲,還有孫培章先生琵琶獨奏<十面埋伏>和樂隊伴奏王德春小姐獨唱的<祖國之戀>,獲得長久熱烈的掌聲,由此奠定了薰風的聲譽基礎。圖3中背影,吳營灼彈揚琴,謝仲篪(大鵬)、陶基強拉二胡,我拉大胡,孫培章指揮。圖4中孫培章彈琵琶,李鎮東吹笛,楊秉忠彈古筝,在那時的臺灣,這也可算是一次國樂界頗具規模的場面了。
在我1954年畢業之前,由於社長陶基強的大力推動,薰風在法學院大禮堂,舉辦了首次自己獨立的演奏會。其中有我的二胡獨奏<光明行>(圖5)。這次演奏會,事實上也等於是給我和一批應屆畢業社友的歡送會,長江後浪推前浪,自此以後,把薰風寄望給社友學弟們去打理(那時薰風還沒有女同學來參加,許多人覺得是個遺憾),我就依依不舍地“升級”為校友了。
我於1952年底,經孫培章先生引薦,加入中廣國樂團。1954年大學畢業,按照規定,要去接受一年的預備軍官訓練,離開臺北;於是向中廣推薦林沛宇到中廣來頂替我留下的缺額,心中也希望由此繼續維持中廣與薰風的良好關係。第二年我受訓回來後,不久就到美國留學,林沛宇一直與我保持通信,他也就變成我與薰風及中廣之間的聯繫,多年不斷。沛宇為人謙和,忠厚誠實,對中國民族音樂有一股執著的熱愛。我出國前,他為我餞行,徵詢我對國樂前途的看法。我對他說我的意見:中國民族音樂要想發揚光大,首先必須在作曲方面多下工夫,才有希望在世界樂壇占一獨特的地位。一些樂器先天上的缺點,一方面慢慢改進,一方面也可以由作曲編排來彌補。
時光荏苒,當我重回薰風,已經是1966年的事了。那年臺灣的中央研究院、臺大、和清華大學合辦一次“暑期物理講習會”,我應邀回臺作物理講學。十幾年來,日日忙碌於物理的教研工作,久疏弦管;可是天涯海角,只要聽到絲竹之聲,就會想起魂牽夢萦的薰風。抵臺第二天的晚上,就迫不及待地由林沛宇陪同去聽薰風的練習。創社時每周定時練習的危樓(學生俱樂部)和臨時教室,都已拆除不知去向,薰風也已有了自己的練習室。除了燈光稍暗,其他條件都還不錯。在此之前,孫培章曾經告訴我說:林沛宇所寫的<柳暗花明>和其他小曲好得很,所以我就要求沛宇為我奏一遍<柳暗花明>。他找出樂譜來,也拉我加入一起練習,於是就在暗暗的燈光下,讓我又重溫了一次薰風演奏的舊夢。令我高興的是,薰風的演奏水準的確有了很大的進步,而且有很多位女同學參加,這是當初成社時沒有的現象。薰風終於有了“學妹”,我把此事告知一位以前的老社友,他欣喜之餘說:就為了學妹這兩個字,已經等待好多年了。
我於3年後(1969-1970),應臺大和清大合聘,又回臺講學物理一年。每周在臺大及清大講課,指導物理研究工作,只能趁周末有空,找機會和薰風及中廣老友敘舊。這時林沛宇作曲已經卓然有成,享譽臺灣國樂界。他擔任薰風指導多年,立下汗馬功勞,薰風能有今天,大家不能忘記他的重大貢獻。因緣湊巧,就在我1970年離臺前,林沛宇決定於6月30日在國立藝術館舉行作品發表演奏會,他力邀我參加演出;我因教研工作繁忙,深恐無法參加練習而誤事,但是為著老友一番深厚情誼,最後還是勉強答應了。這場演奏會,聚集了臺灣國樂界老中青三代菁英的共同努力,演出相當成功,也可算是薰風歷史上一大盛事了。
此次演奏之後,各人忙於自己的本行工作,除了通信聯絡,大家很少見面。這段期間,薰風社友赴美定居的也不少,孫培章先生也搬到美國加州定居,後來還在佛州開起一間汽車旅館,平時偶爾通通電話,共話薰風舊事。所以,我人雖然沒到臺灣,但是和社友們仍然保持聯絡。每次聽到薰風在臺灣的比賽中得獎奪冠,都為之雀躍不已。尤其獲知薰風賢才輩出,深感後繼有人,歷任的社長和指導以及各組的負責人,比起我們當年,幹得更加有聲有色,旅居在外的老社友們,都覺得興奮無比。
2001年6月薰風前(第四)任社長張爾協,在洛杉磯舉辦了一次盛大的音樂會,請來大陸的二胡大師閔惠芬和我們薰風出身的臺灣琵琶高手王正平,除了這二位的許多獨奏曲目以外,還請來定居洛城的薰風社友楊德書吹箫,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一時傳為美談。(圖6)。
我那時居住紐約州,也專程飛到洛城共襄盛舉。演奏會次日中午,由張爾協做東,邀請當時在洛杉磯的幾位薰風人餐敘,社友們異地相逢,可謂人生一大幸事(圖7)。只可惜那時孫培章、歐陽斌若、林沛宇都已逝世,他們泉下有知,看到薰風社友揚名聚會海外,不知該多高興。(2012年9月26日 洛杉磯)(本專題策畫/音樂研究所沈冬教授)
圖説:
圖1:薰風社的處女演出是成社之後大約兩個月的5月30日,在中山堂歡送畢業同學的晚會上,演奏《妝台秋思》和《滿園春色》二曲。
圖2:第二次演出,是那年的雙十節,應軍中廣播電台的邀請去播音。
圖3:1952年11月的校慶晚會上,我們邀請大鵬和中廣的朋友協助,作了首次大規模的演出。
圖4:孫培章彈琵琶,李鎮東吹笛,楊秉忠彈古箏,在那時候的臺灣,這也可算是一次國樂界頗具規模的場面了。
圖5:1954年畢業之前,薰風在法學院大禮堂,舉辦了首次自己獨立的演奏會。其中有我的二胡獨奏《光明行》。
圖6:左起閔惠芬、王正平、楊德書。
圖7:洛杉磯小型薰風社友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