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文化?很抽象的說,所謂文化是和周遭的環境能融合在一起,讓周遭的人、事、物安祥和諧地互動,這個關係就是文化。

文化與文明

依這定義,文化不僅是禮拜天上博物館、參加音樂會,文化是處處時時存在的。而且它是一個族群、一個社會、一個民族、一個職業群所共有的東西。它的生活面很廣,但是對人類全體的影響是較小,因為它只對一個族群的影響。德國的社會多的是白天是清道夫,晚上則換著盛裝赴音樂會的人,但那教養只影響那社會的居民,所以這習慣是文化。黑道有黑道的文化,而醫業也有醫業的文化,因為它只影響從事那種職業的人。那文明呢?文明是把人類帶離蠻荒走入制度與思考方面的開化,過去有過埃及文明、巴比倫文明及中國的中原文明。它的意義影響範圍比較廣大,不限於一小撮的族群。上述的文化與文明的關係如何呢?文化由文明演變而來,是文明之外,以科學與藝術濕潤而成的社會內涵。如以烹飪比喻,基本的菜餚是文明,文化則是佐料與風味。一個社會的文化建設要有各界的配合,而各方配合的意念,反映一個社會的文化氣質。

人文是智識分子的必備條件

那什麼叫人文?人文是人文主義者所創的名詞,這個詞起源於15世紀。但強調人文這方面陶冶的重要性則開始得更早,它起於人類文明的初期,早在亞里斯多德及柏拉圖時代,比耶穌出生還早。人文一詞,起源於ErasmusDesiderius Erasmus1466~1536),這個名詞具體化了人文的意義。當時荷蘭確有這麼一個團體叫人性團隊(Humanist Group),Erasmus是一個操神職的人,他認為神職人員也應有充分的人文的陶冶。而Erasmus也屬於這個團體。人文主義者可以稱為人道主義(humanist)者,認為做什麼事先都要先有人文的薰陶,然後再選擇一生要從事的工作,這是人該走的路,連神職人員都包括在內。這也是我不時強調的做專業人之前先做成功的人的道理。想到國內媒體常報導神棍,Erasmus的話今天有如暮鼓晨鐘。前一陣子臺灣有一位牧師曾經教他的教徒如何做性行為,我想到Erasmus的歷史就想到這位神棍。

人文是智識分子必備的條件,它涵蓋了哲學、文學與歷史三方面,這三者中重要性已經下降的要算哲學,哈佛的退休校長伯克甚至於說後者可以從博雅教育課程抽掉。但老實說,這三方面的課如能在大學的四年內加強,會擴展學生的視野。美國的一般教育的課程皆源自這三方面。

進步可不可以用分數來評量

如果由具體的作法著手,人文應該從寫作下手。哈佛大學的博雅學院的前院長Rosovsky及前校長Bok皆異口同聲地說,大學畢業生,擁有了學士學位就變成智識分子,而智識分子的第一條件則是要有溝通的能力。所謂的溝通能力包括寫作與口頭溝通,這兩者,臺灣的學生都做得不好。好的溝通是指什麼?是寫作要能通順、精確,且強而具有說服力。這個目標要高中畢業生做到,是緣木求魚。寫作要在大學裡教,且要常常練習才會進步。但在美國,學生寫作不進步,是因為作文很難定一個標準而加以量化,所以進步與否老師無從衡量的緣故。我相信這在中文更難,因為難,故這一課程就沒有列在國內的博雅教育課程。

如果可以訂標準來打分數,衡量寫作進步的程度就方便了。Bok在《大學教了沒?》一書裡把學生分為專攻人文、社會科學及自然科學三種,而人文的學生進步最明顯,社會科學次之,自然科學殿後。這是經九牛二虎之力想出辦法衡量學生寫作能力的結果,這方法的對與不對Bok也沒有把握。

判斷能力是修養的標竿之一

龍應台是很注意智識分子應有教養的人。她說過專攻人文的學生畢業時有人文的知識,但沒有人文修養的人很多。如果一個人有雄厚的人文知識而沒有人文的修養,寫文章或口頭溝通都能引經據典,但所寫的東西或做人的舉止言行卻缺少一種風味與骨氣。這類人常空有其言而言之無物,因為他(她)的肚子裡沒有真正的東西。這類人的判斷也會出差錯,而判斷能力正是一個人有沒有修養的尺度標竿。

在醫學系,好的溝通是醫療糾紛的防止法寶。國內的大眾知識水準提高,大眾思辨事由的能力也會提高,發生糾紛的可能就越多。健保的實施,也升高了糾紛的頻率。一般人將醫療糾紛歸疚於法律常識不足是不對的,而醫學系的醫療糾紛課程常請律師參與的效果也有限。在手術或任何方式的侵入性和非侵入性技術,或者使用藥物以前把它的藥效與副作用詳細地向病人說明之後,讓病人在心理上先有準備,再服用或接受檢查,糾紛才會明顯地減低。所以良好的溝通可以減少糾紛發生的機會,因為心理上已經有所準備。我在甄試面談醫學系的考生時,也是盡量找溝通好的學生。這種面談的後果,在考取的學生的追蹤上也證明成大的人文風氣也產生正面的效果。

要做智識分子而非知識分子

國內的教育只知道把知識塞到肚子裡。「知識人」是日本給智識分子的名詞,日本有一系列對知識人的定義。按照這定義,知識人的“人”字是最重要的字,因為它代表人性,不只是“分子”而已。我在本文把知識分子稱為智識分子的原因是近年很重視智商與情緒管理的能力的平衡。情緒管理英文叫EQ,是新名詞,對EQ的重視,是國內在人文教育上的新猷,是一個教育的轉捩點。

這一陣子在吳淑珍的法庭請假問題鬧翻了媒體之際,臺大的一位外科醫師上了電視鏡頭,並指出臺大的學生,尤其是醫學系的學生對於醫學知識頭頭是道,對人文則一概無法回答,這是因為我們的教育內容出了問題的緣故。

要糾正這種偏頗的知識的傾向,教育應該繼續改革,就像幾年前我寫的文章一樣<把人帶回醫學教育>*,非醫學領域的教育也應如此。糾正教育的偏頗,要掌握兩個重點:一為訓練與教育的真正目的。訓練是注重一技之長,使之具備在身,它偏向於知識,而教育的目的才是前文所說的做人的學問。後者雖然是做人的學問,但它會增長一個人的智慧,有了智慧,知識才會找到刀口,而知識才能充分發揮。有智慧兼有知識才配得上是有人文修養的智識份子。

* 請看《通識教育期刊》,第3卷第3期第116頁,19963月出版。

 

黃崑巖小檔案

現任高等教育評鑑中心醫學院評鑑委員會主任委員。臺大醫學系1959年畢業。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醫學院微生物學博士。曾任職美國海軍醫學研究院、喬治華盛頓大學醫學院,48歲時回國服務參與成大醫學院創設。長年關於國內人文教育,著有《黃崑巖談教養》(2004)、《黃崑巖回憶錄——成大醫學中心創建始末》(2007)、《我不一樣的人生:黃崑巖自傳》(2008)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