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聽到冠狀病毒,通常都會有個疑問,為什麼叫「冠狀」病毒?其實,英文原名coronavirus(CoV)的這個病毒,結構最外層是一群棘狀突起的蛋白質,讓病毒的外觀看起來像是裝飾了珠寶的皇冠,因而得名。但這些突起物絕不是好看而已,而是在病毒之複製與散播上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

皇冠一般的病毒?

首先,這種棘突蛋白質就像一把鑰匙,能夠打開宿主體內組織帶有特定細胞受體的鎖,進而造成感染、導致疾病。而鑰匙跟鎖是配成對的,因此一旦發現了新的病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先解析這位新敵人所攜帶的鑰匙是什麼模樣,也就是進行基因序列分析,並跟資料庫中已知的病毒做比對,以了解新舊病毒之親疏遠近。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次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從1月初鑑定到確認為冠狀病毒引起,首先將病毒的核酸萃取出來,以分子生物學的技術讀取約3萬個基因密碼,讓科學家們很快地發現,其棘突蛋白質與已知的蝙蝠冠狀病毒以及SARS冠狀病毒分別有高達88%與79%的相似度,因而推斷此病毒是來自蝙蝠。而藉由鑰匙與鎖的結構比對,科學家們也很快地觀察到,新病毒所攜帶的鑰匙,能轉得動位於人類呼吸道細胞的ACE2(人類血管收縮素轉化酶2)這個鎖,甚至可能比SARS病毒更加吻合,造成類似的肺炎現象。

基於新型冠狀病毒與SARS病毒在基因與感染特性上的相似度,世界衛生組織將此新病毒正式命名為『SARS-CoV-2』。既然已經知道敵人是冠狀病毒,科學界對它的弱點也是略知一二的,所有冠狀病毒的致命傷就在於,那把最重要的鑰匙是插在一個相對容易瓦解的脂質套膜上,因此當病毒外層遇到酒精、漂白水、高溫、陽光等,脂質套膜就會失去完整性,這把鑰匙就也就無法發揮作用了!這就是為什麼政府一再告訴我們,個人防疫的重點就是勤洗手與環境消毒,便能有效遠離感染源。

冠狀病毒的歷史起源?

早在1937年,Beaudette與Hudson兩位科學家在獸醫學的雜誌上首次報導在雞隻身上鑑定到冠狀病毒,而以Beaudette為名的雞冠狀病毒株到目前為止,仍廣為在實驗室中作為研究工具,之後老鼠與豬的冠狀病毒也相繼被發現,到了1960年代,科學家才在人類身上看到冠狀病毒。而這些冠狀病毒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就是能快速地產生突變,與另一個「千面女郎」流感病毒相比,冠狀病毒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要選出地表上最勇於創新的事物,答案非病毒莫屬了。因為這些攜帶RNA為遺傳物質的病毒在複製過程中缺乏偵錯機制,正好能趁機累積突變,而冠狀病毒更是擁有特殊的「不連續轉錄機制」,加速了基因重組的發生。因此,不論是動物或人的冠狀病毒,即使只侷限在同一個物種族群內散播,每一次的複製,都可能累積突變,而突變為隨機發生,因此也可能發生不利於病毒生長的突變,但總體來說,病毒的傳播與演化,就是一個物競天擇的過程,唯有產生有利突變的病毒,才會存活下來、持續壯大。

SARS、MERS都是冠狀病毒!冠狀病毒專門攻擊人類?

2002年爆發的SARS全名為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嚴重呼吸道症候群),而相隔10年,2012年在中東發生的MERS全名為Middle East Respiratory Syndrome(中東呼吸症候群),都是由冠狀病毒所引起,但事實上,冠狀病毒是一個非常大的家族,總共分為四大群,第一群多感染人、豬、狗、貓,第二群多感染人、蝙蝠、老鼠,第三群感染雞與火雞,第四群感染野鳥與豬。

先不論SARS、MERS以及此次的新型冠狀病毒都落在第二群,其實,在我們的生活周遭,冠狀病毒的存在遠比你想像的多,怎麼說呢?首先,每個人大概都有感冒的經驗,一般的感冒(common cold),其中約有20%是由人類冠狀病毒所引起的,傳染力高、症狀輕微;再者,有毛小孩的家庭必須知道,犬、貓的冠狀病毒在動物當中的盛行率很高,其引起的腸炎、腹膜炎對於動物也是一大威脅(請放心,犬貓的冠狀病毒並不會感染人);而若是從事養禽業,雞隻的冠狀病毒更是會引起雛雞死亡、肉雞生長遲緩、蛋雞不下蛋,另外還有豬隻、牛隻的冠狀病毒等,也都造成畜牧業的經濟損失,還有其他的哺乳動物(如羚羊、駱駝、羊駝)以及野鳥等也有許許多多的冠狀病毒。因此,冠狀病毒的樣貌十分多樣化,宿主範圍相當廣泛。

冠狀病毒無藥可治?

理論上並沒有錯,當你得到一般冠狀病毒引起的感冒,出現流鼻水、咳嗽等臨床症狀時,醫師也只是建議病人多喝水、多休息,因為目前核准使用的抗病毒藥物少之又少,只有抗HIV、肝炎病毒、流感病毒、疱疹病毒等的藥物被研發成功及核准使用,而目前針對各種冠狀病毒並沒有特效藥。

為什麼研發抗病毒藥物這麼困難呢?抗病毒藥物的研發主要分成兩大類,一類針對病毒(抑制病毒複製),另一類針對宿主(抑制細胞工廠或增強免疫反應),而前者需要克服病毒的快速突變,例如許多流感病毒已對克流感產生抗藥性,而後者需要顧及是否對人體有嚴重的副作用。目前,對於新型冠狀病毒已有藥物緊急進入臨床試驗,若是老藥新用,的確可以加快試驗的速度,因為其第一、二期的安全性試驗先前就已完成,即可快速進入新適應症的三期試驗。截至目前為止,已經有多項藥物被報導對新型冠狀病毒可能有效,例如Remdesivir與Favipiravir,它們是一種腺苷類似物,原本分別是為了對抗伊波拉病毒與流感病毒而研發測試,能夠抑制病毒核酸的聚合,屬於第一類,目前已有文獻支持它對新型冠狀病毒的效果;另外,干擾素及Chloroquine,是為第二類,針對宿主的細胞機制選擇性的增強或抑制,也都被列為候選藥物。

什麼時候可以有疫苗?

疫苗無疑是人類對抗病毒最重要的武器,由於可使用的抗病毒藥物極少,若能將疾病防範於未然是最佳解方,大部分的成年人在幼年時期都接受過完整的疫苗注射計畫,而每年固定更新施打的則為流感病毒疫苗,這些疫苗的施打用意是在人群中構築起「族群免疫力(Herd immunity)」,意思是當大家對於某些病原都有了免疫力,那麼就算有一些老弱婦孺因病或懷孕而暫時未能獲得適當免疫,也可以靠著周圍的人合力築起的銅牆鐵壁,而降低自己感染的風險。以目前的冠狀病毒家族來說,犬、貓、雞、豬、牛的冠狀病毒皆有商用化的疫苗可供使用(雖然效力不盡讓人滿意),而人類的冠狀病毒除了SARS、MERS之外引起的病害皆不大,因此並沒有疫苗,當年的SARS疫苗還未研發出來之時,疫情就已宣告結束,而MERS的發生雖然仍是現在進行式,但疫情多發於中東地區,相較之下疫苗發展並未受重視。本次2019年發生的新型冠狀病毒,雖然疫情來得極快,但各國的研發能量比起20年前SARS發生時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在很短的時間內紛紛宣布其疫苗研發時程。

簡單來說,疫苗的研發過程包括:(1)選擇與生產免疫原性高、安全性佳的抗原(例如次單位蛋白質、mRNA等),這部分若是在已有純熟抗原製備經驗的平台上進行,最快1-2個月就能有結果。(2)進入動物實驗(通常是小鼠,但有些病原需要特殊的基因轉殖鼠或免疫缺陷鼠才能進行),亦即所謂的臨床前試驗,測試抗原是否能在動物體內誘發良好的免疫反應、有無不良副作用,包括詳細的血清抗體、細胞免疫等測試,且這個疫苗同時要通過病毒感染的考驗,確實能保護動物免於感染或致病才行。這個部分至少需要3-6個月來檢視,若不順利,就得回到抗原重新開始。(3)大量製備候選疫苗,這部分通常非個別實驗室能夠完成,需要有合格廠商的生產線來配合大量生產。(4)進入醫院招募受試者,正式開始臨床試驗,完成安全性與效性共三期臨床試驗,這個部分各國法規不同,但會是最花時間的部分,通常須數年之久。以目前的進度來說,臺灣的產官學研界已匯集能量、分進合擊,與世界各國共同投入疫苗研發,疫苗的上市指日可待。

其實病毒跟你我一樣、都是地球的一份子

此次新型冠狀病毒的來源雖然眾說紛紜,但目前的科學證據支持與蝙蝠來源的冠狀病毒相關,而蝙蝠因其特殊的免疫特性,原本就能夠攜帶多種病毒作為「保毒者」,而自己並不發生疾病,這是科學界已知的現象,除了蝙蝠之外,多種野生動物也被發現帶有新興未知的病原。人,只是一種動物,自然界中還有千萬種動物,這些千萬種動物若總計攜帶著億萬種病毒也不足為奇。人類若持續與野生動物做不必要的接觸,不論是獵殺、捕食、走私,只是更破壞了整個生態的平衡,進而造成人類的浩劫。學會尊重,你我在此庚子年時都上了深切的一課。

參考文獻:

[1] Beaudette et al., Cultivation of the virus of infectious bronchitis. J Am Vet Med Assoc 90:51–60, 1937.
[2] de Wit et al., SARS and MERS: recent insights into emerging coronaviruses. Nat Rev Microbiol doi: 10.1038/nrmicro.2016.81, 2016.
[3] Li et al., Therapeutic options for the 2019 novel coronavirus (2019-nCoV). Nat Rev Drug Discov doi: 10.1038/d41573-020-00016-0, 2020.
[4] Lin LCW et al., Viromimetic STING agonist-loaded hollow polymeric nanoparticles for safe and effective vaccination against Middle East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Adv Funct Mater doi:10.1002/adfm.201807616, 2019.
[5] Lu et al., Genomic characterization and epidemiology of 2019 novel coronavirus: implications for virus origins and receptor binding. Lancet https://doi.org/10.1016/ S0140-6736(20)30251-8, 2020.
[6] Wrapp D et al., Cryo-EM structure of the 2019-nCoV spike in the prefusion conformation. Science doi: 10.1126/science.abb2507, 2020.

陳慧文小檔案

現任:臺灣大學獸醫學系副教授(2018-)。
學歷:中興大學獸醫學士(2001)、碩士(2005),臺灣大學獸醫學博士(2010)。
經歷:農委會動植物防疫檢疫局新竹分局技士(2002)、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博士後研究(2010-2012)、拉霍亞免疫研究所博士後研究(2012-2013)、臺灣大學獸醫學系助理教授(2013-2018)、中研院訪問學者(2019)、東京大學獸醫學系客座副教授(2020)。
榮譽:科技部獎勵新聘優秀人才(2015-2018)、國衛院年輕學者研究發展獎助(2018-2021)、臺大教學優良教師(2016/2018/2019)、臺大學術績效獎勵(2017/2018/2019)、臺大教研人員彈性加給(2018/2019)、臺大深耕計畫獎助(2019-2021)、九度指導實驗室成員獲得中華民國獸醫年會論文優等獎。
授課:獸醫病毒學、獸醫免疫學、禽病學、病毒之感染與免疫專題討論。
研究:動物冠狀病毒與流感病毒之疫苗、藥物、診斷試劑研發。
網頁:https://sites.google.com/site/winnichenlab/

圖說:
圖1:冠狀病毒在電子顯微鏡下的影像。照片來源:CDC/Dr. Fred Murphy。
圖2:2019新型冠狀病毒傳播示意圖。臺大獸醫系陳慧文研究團隊製圖。
圖3:作者小檔案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