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變了;記憶,不變。每個人都曾擁有青春,清楚地留在記憶深處。青春漸漸遠去,不同世代的青春落在不同的年代,隨著時間年輪不斷滾動,我的青春年代落點,或許正是他的向晚,你的年幼。每人的青春總充滿著夢想、盼望與歌吟。有朝一日,各世代群聚一起,不管世代差異,年齡差距,大家都掀開青春的回憶,同聲應和。這是怎樣的感受呀? 喔!這是不可能不落淚的時刻。
我的青春,在臺大度過。學士四年,碩士兩年,博士四年,從1970年代跨1980年代。一位高中畢業女生,乖乖土土的清湯掛麵髮型,從中部搬到臺北,好奇地進入臺大校園,在陌生的環境中衝撞,踢踏著生活的大小挑戰。第一件事,義無反顧地改變髮型。大一把頭髮留長,大二把長髮綁成辮子,大三燙起捲髮,到了第四年,過足了長髮之癮,方狠狠地剪成短髮。這段髮型變奏曲,是我在同學畢業刊物上的感言,這段掙脫桎棝之舉,應是當今髮型解禁的中學學生們無法體會的。時代流轉中,社會講求鬆綁,對學生的管制日益放寬,髮型只是其中小小一項。至於愛美愛俏的心願,每個世代都相同。
大一在臺大總區上課,總是上課鈴響前奔跑在椰林大道,氣喘噓噓地衝到教室摔坐椅上。大二到徐州路法學院校區,一進門口便見到小巧寫意的清池綠樹,接著在此求學一直到博士畢業,日日進出圖書館,午後常在池旁徘徊綺想。但是今日,偶爾走到徐州路校門前,探頭張望,落葉隨風飄零,鐵門擋住入口,門內靜悄悄地,未聞舊日池旁追鬧聲浪。法學院已改至總區立牌,原徐州路校區目前稍事休息,尚在苦苦等候下一階段為它安排的使命。不只法學院,總區與分區校園不斷改建改造改制,一棟一棟蓋出嶄新的棟樑,至於舊日記憶,則交給歷屆校友們懷思。
電腦,當時是新鮮的玩意兒。輸入資料,必須擠在電腦室裏,透過卡片一張一張送入,透過大型的計算機運算,花費不少時間才能完成一項數據分析。哎呀呀!看在今日,可是奇蠢無比。年輪滾動,滾出了飛馳的電腦數位科技進步,橫掃全球,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今日常嘆:如果電腦科技早些出現,當時也不必辛辛苦苦地一字一句手抄筆記,資料雜亂散落一地遍尋不著了。
任它時代更迭,科技飛馳,每人一生一次的青春,乃是人生的紮根時期。校園的朝陽夕照間,我的青春年華在此揮灑。這段黃金歲月,奠下了我兩條人生志業的主軸。其一,學術殿堂的探索,埋在圖書館的書堆中,咀嚼著經濟學的理論實務;其二,音樂的沈浸,陶然合唱團的和聲中,享受著旋律的溫柔輕拂。
經濟學乃是我職場上的必備專業,成天在這領域上打樁、豎樑、建屋,追蹤瞬息萬變的金融動態,分析前因後果的邏輯。昔日抱著書本在校園啃書時,校外的經濟正在起飛。臺灣曾以兩位數的經濟成長率笑傲鄰國,擁有亞洲四小龍之一的美譽,朝氣蓬勃。當時與經濟、商學有關的科系,多是丁組不少考生的第一志願,社會充滿欣欣向榮的期盼氣氛。然而時代流轉了,昔日榮景變臉了,近年來歷經金融海嘯,經濟衰退,臺灣的經濟美譽難保,年年困擾著如何維持經濟水準,期盼再度起飛。
維持窗邊啃書的傻勁,喜愛搖筆桿的我,未進入財經實務界,無論經濟上下波動,仍在研究桌上中尋求釋疑,也奠下了我擔任不同階段工作的專業基礎,包括在臺大課堂教室授課,在中華經濟研究院撰寫經濟政策分析報告,進入金管會參與金融政策措施的研訂,以及在考試院擔任考試委員。每提起禿筆,有時靈感枯竭,有時語塞詞窮,自問這個持續研究的旅程,將行走到何時?抬頭一看,當年師長們在退休後依然筆耕立論著書,時有震聾發瞶佳作,其典範行止引導後輩,令人不禁低頭自忖,不知如何方能望其項背。
另一個牽引我人生的感動,便是處處相伴的音樂。投入臺大合唱團,歌聲音符飄送,讓人陶然沈醉。曾在臺大合唱團擔任伴奏的我,喜愛在黑白琴鍵間搖頭晃腦地撫弄,現在仍在不同合唱團間穿梭,甚至拿起指揮棒,與音符陶醉同行。也斗膽辦起了鋼琴獨奏會與獨唱會,戲遊於旋律飛毯間。當年臺大沒有音樂系,卻在合唱團結識了不少造詣頗深的音樂同好。
立足今日,回首青春,此時驚覺,那正是臺灣的關鍵年代。1970年退出聯合國,1978年中美斷交。而當時不容質疑的年代,政治評論不是社會上的顯調。振奮的口號,團結的呼喚,乃是當時不斷放送的媒體訊息。直到1987年,解除了多年的戒嚴。至今整整30年,新一代的年輕人,出生後未曾呼吸過戒嚴的空氣。而國家的前途,其實在那似近似遠的年代,那段承載我們青春的年代,便已為未來的世代,種下了荊棘的命運路徑,也讓社會開始思索前途,各種發想激盪衝擊著街頭巷尾。
法國狄更斯《雙城記》所言:「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是充滿希望的春天,也是令人絕望的冬天;我們正走向天堂,我們也走向地獄。」年輕時初讀此語,但覺詞句對仗工整,未知意義內涵;待春去秋來,走過數十寒暑,方逐漸一層層感受,年年歲月流轉間,最好與最壞的時代同時出現,各世代路線一屆一屆竄出,多元地交叉發射。
今晨朝露輕點葉尖,旭日隔簾呼喚。我穿起布鞋,騎著單車,滑馳校園,在傅鐘旁照相,在傅園中踱步。年輕的感覺再度復活,微風吹動著頭髮,綠幹挺立在兩旁,白雲變幻著姿態,藍天高頂著夢想。喔!夢想,是人生的動力,無論是何年紀,從青春至今,生動地牽動著人生的步履。回想年輕時的夢想,有些僥倖實現了。至於尚未實現地,去蕪存菁,仍在規劃口袋中,等著明天去追尋。
誰說青春只能點寫在過往的日記中,事實上,青春紮根在你我的心中,年年青翠。2013年臺大合唱團50 週年團慶,不同世代的校友跨屆相遇,大學時期熟稔的合唱樂曲響起,老壯中青融為一團,你歌我唱同聲起落,歌聲深處,個個熱淚盈眶。在這同歌的時刻,見證到一件珍貴的事實:你我的青春落點在不同年代,然而青春的感動相同,可以跨代共鳴,源遠流長。
楊雅惠小檔案
學歷:
臺大商學系1978年畢業
臺大經濟學碩士、博士
美國哈佛大學經濟系訪問學人
現任:
考試院考試委員
臺大財務金融系兼任教授
曾任:
金融監督管理委員會委員
中央銀行理事
中華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兼臺灣經濟所所長
興趣涉獵:
合唱團指揮
金韻獎作詞作曲獎
楊雅惠鋼琴獨奏暨獨唱音樂會
圖說:
圖1:現任考試委員,擔任國家考試典試委員長。
圖2:臺大就學時的楊雅惠。
圖3:畢生埋首於研究桌上,曾任金融監督管理委員會委員。
圖4:音樂是在臺大的另一個主修,圖為管弦樂團、合唱團、與楊雅惠獨唱。
圖5(小檔案用圖):琴弦樂音豐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