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43年台北帝大醫學專門部畢業後,進入母校山下憲治耳鼻喉科教室,自二次大戰終結的半年前,美軍空襲激烈化,被迫與同鄉前輩,日後成為岳父之張俊發博士(1928台北醫專畢業,戰前擔任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耳鼻喉科講師兼醫局長)一起疏散到市郊公館一座山丘樹林中私人寺廟(編按:可能是寶藏巖)。不久,見一個高瘦、容姿端正的白人中午來避難,傍晚才下山回新生南路宿舍,這是岳父、我二人與克洛爾的初次邂逅。中午我們在廟中自行炊煮簡餐,克洛爾有時也會與我們一同用餐,大部分時間他都靜靜地閱讀自己帶來的書,如此經過半年的相處,克洛爾成為我們二人終生不易的至交。
克洛爾為猶裔德國人,父親是大學物理學教授,他1902年生(編按:據考證為1906),比我大12歲,畢業於德國名門萊比錫大學,僅二年後即因發現有關電流速度之方程式獲博士學位,被囑望於未來。無奈希特勒納粹黨崛起後,混有猶太血統的他不得不做逃亡海外之計。1937年受聘為日本北海道帝大豫科德文教授,來到札幌,1940年(編按:應為1942)被挖角至台北帝大豫科德文教授,移居台北。1945年台灣光復後,任台大先修班德文教授,後改任理學院物理學系教授,惟台灣公務員生活日趨清苦。豫科學生張建彬醫師(1953台大醫科畢)對克洛爾最有奉獻,他曾向豫科及先修班同學募捐一筆資助基金,我亦於較晚發覺他的困境後,開始每月資助3,000元,儘管金額不多,也繼續至他因病以90高齡去世為止,將近20年。
克洛爾是我此生所遇頭腦最優秀的學者,除德文和英文之外,尚能說流暢標準的日語,也能以平假名寫日文。他不大願意說自己身世,但屢次向我嘆息,他原本要與泰勒同行亡命美國,可惜因有人善意介紹,才臨時改變主意到日本,而此一錯誤的決定主宰他一生的命運。(經作者同意摘自<微觀世界探險群像>,《景福醫訊》21(11):8-9,2004年11月號)
圖說:
圖1:克洛爾教授(右1)、楊喜松醫師(中)及日本作家吉田武三,合影於台大椰林大道,時為1965年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