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高中時對生物學比較感興趣,大學聯考遂報考丙組,就這樣進了臺大園藝系(1970)。她還記得那時下午都排滿了實習課,要扛鋤頭鬆土的,所以只能清一色的「黑長褲、白上衣」打扮,「如果有不同學院學生合班上課,穿著最土的那一撮人一定是園藝系。哪天沒實習課,我們女生總是特別快樂,因為可以穿裙子。」
走遍臺灣各地,林碧霞要為打造永續家園奉獻終生。
雖然有各種實習課,可是當她假日隨母親回老家,和務農的長輩交談後卻發現,所學和事實不盡相符,林碧霞開始疑惑:「我學的是應用科學,怎會和現實差距這麼遠?」如何縮小差距,成為她日後在研究與事業上努力的重心。
她分析,這種差距的產生一方面緣於農民缺乏理論的基礎,以肥料為例,「“肥料學”談的是植物營養,就像帶孩子,不同成長期需要不同的營養一樣,但這套觀念在農民是缺乏的,他們買了就灑,不管份量多少,或作物、土壤是否真的需要。」
另一方面則是大學的實務課程不足,乃至於所學與現實脫勾。「現在園藝系的實習可能比我們當時更少,這是不對的。我們將大學界定在尖端的知識性產業,導致新進老師和學生對傳統農業或園藝作物栽培的能力越來越薄弱;你也許認為進臺大怎麼能去當農夫,但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教授!」
大學畢業後擔任助理,進行葡萄水耕試驗。(1974)
1975年間草莓剛起步的年代,至苗栗會診線蟲問題。左2為臺大植病系王國強教授,右1為農會推廣股黃股長。
從果樹荷爾蒙到土壤有機質
「所以農學院的學生有相當高的比例,在畢業後所從事的工作與所學無關。」以她們那一班來說,全班35人中有7、8人在農事單位工作已屬少見,更多人轉行學營養、電腦設計,女生在家相夫教子的也不少,因為對學農的女性而言,就業機會實在不多,她則是異數。
早在大二即決定將來要深耕園藝。「我大二去梅峰農場實習時,發覺自己很喜歡看果實的成長,也很喜歡生產工作。」不過為了爭取獎學金,她在擔任鄭正勇教授助理兩年後才考研究所。「那時研究所有特別獎學金,只給前三分之一名額,中段三分之一拿助學金;為了獎學金,大家說好輪流考。」
取得碩士後,繼續協助鄭正勇教授研究果樹荷爾蒙,累積了六、七年在植物體和土壤分析的成果,她強烈地直覺「土壤有問題」。必須深入探究的想法驅策著她,由於基礎研究非短期計畫可完成,所以在與另一半(即鄭教授)討論過後,她決定攻讀博士。那年她34歲,已育有兩子。
「媽媽博士班畢業了!」兩個子女快樂地與爸爸媽媽在臺大校園拍畢業照。
「有機」不代表零污染
她也去請教農化系王西華教授以進一步理清脈絡,王教授是微生物專家,他建議研究土壤有機質,所以就在先前的果樹研究基礎之上,進行臺灣果園土壤有機質的探討,於1992年取得博士學位。
為了取樣,她跑遍全臺農地,這才發現土地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她說臺灣的土壤除了鎘、汞、鉛等重金屬污染外,肥料和農藥污染其實更嚴重,「臺灣是除草劑的天堂」,她說「濫用到什麼程度呢?採收紅豆時,農民會用劇毒的除草劑“巴拉刈”噴灑,讓紅豆的植株乾枯,方便採收。」根據官方規定,除草劑不能使用在目的作物,問題是政府並未確實控管。
「有機也可能有污染」則是對她最大的震憾。尤其身為母親,最大的盼望不外乎確保子女們的食物來源安全無虞,所以當主婦聯盟來找她發起「共同購買」時,雙方一拍即合。
早在二十年前,無意中發現蔬菜硝酸鹽含量高達七、八千ppm(官方規定香腸的含量須在70ppm以下),當時一度以為是檢測或取樣有誤差,直到1993年共同購買成立,戮力於推廣有機蔬菜,又驗出有機蔬菜的硝酸鹽偏高,這時她決定追根究底,這才發現問題出在施肥過量,原來是肥料被土壤中的微生物轉換成硝酸鹽所致。「為了提高產量,農民使用太多生產資材,包括有機肥,最直接的表現就在蔬菜的硝酸鹽,食用過量硝酸鹽會增加罹癌風險;把這問題挑出來,並且促成具體改善的人就是我,我把這當成功德在做。」
在無數講習會上向消費大眾推廣如何吃得安全又營養,圖為1995年主婦聯盟主辦「吃的自立救濟體驗營」。
領先世界限制蔬菜硝酸鹽
「會買有機蔬菜的人有兩大類,一是家裡有嬰幼兒,一是家裡有病人,我們怎麼可以提供有致癌嫌疑的菜給他們?」本著良心與專業,「共同購買」在1996年率先訂出蔬菜硝酸鹽限量標準,結果有農民一狀告到農委會。為此,她走遍臺灣南北,向農友「軟硬兼施」。「有時我比較嚴厲,有時比較感性。比較嚴厲的一面是我告訴他們:如果方法不得當,還是會產生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像硝酸鹽,比較感性的一面是,我會說:拜託你們一定要賺錢,要讓東西品質很好,讓大家搶著要…。」
在限用硝酸鹽兩、三年後,「他們回頭感謝我,因為他們發現耗損率降低了。由於過去習慣用太多肥料,結果菜長得軟趴趴,營養價值又低;在硝酸鹽減量後,不只賣相好,營養價值也提高,價格當然也跟著提高。」向來在制訂環保等相關法令最嚴謹、最先進的歐盟,直到2001年才訂出限量標準,臺灣還比歐盟早了好幾年,「這點我們很驕傲!」
除了農友,她也花了很多時間在教育消費者,「我常舉以下的例子:飲料一瓶要20元,喝了沒什麼營養,而多花20、30元菜錢,不過一、兩瓶飲料的錢,所獲得的營養絕對不止5瓶飲料;即使每月多花兩倍菜錢,也不致於造成生活上太大的負擔。」
「共同購買」成功地集結消費者的力量,有效地改變了生產模式,經過多年成長,2001年正式登記為消費合作社,現有社員2萬人,「如果有6成是活動的,即持續性的購買行為,表示背後影響著6、7萬人的生活。」從開創期的負責人「榮退」,現在擔任顧問的林碧霞,肯定這群媽媽們團結力量大,期望未來能提高採購的便利性,造福更多家庭。
鄭正勇教授的指導教授Reuther夫婦來臺(1992)。
協助菲律賓Zuidanao的堆肥製造,並參觀Dale水果公司的研究室(1994)。
「永昇圃」為她量身打造
天生有副古道熱腸,在與農友接觸的過程中,如有農友碰到一些特殊問題如寒流嚴重落果、植株因雨泡水等,她都會幫忙解決,經常研發新配方讓農友試用,就這樣試出口碑,不斷有農友上門求教,甚至催促她開工廠量產,連永豐餘的綠色小組也聞風而來。
「由於大家長何壽川先生生過病,所以更注重健康與環境。他們知道我會做一些特別的植物營養食品,幫助植物生長,又不會對土地形成負擔。」永豐餘以企業形式致力於推動環保及振興農業,之前已成立永豐餘生技,從事有機農產品配銷。在鄭教授的撮合下,五年前另外成立「永昇圃農業生物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由她擔任總經理。
換句話說,永昇圃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公司,創立之初即以她最擅長的植物營養劑為研發重點。雖是研發有成,在行銷上卻遇到瓶頸,她歸納出幾個原因,一是農業資材通路被壟斷,一是農友觀念封閉及農業人口老化。「我本身雖然有技術,也認識許多農友,但農業資材的通路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過程充滿了欺騙,不是外人所能了解,你會很驚訝21世紀怎麼還有這種做生意的方式。」她說資材通路多被農藥經銷商及農藥店所把持,「在這條通路很有名的一句話是:農民你不能教他,你要騙他;你不能賺他的錢,只能搶他的錢。」
期待新生代農友為農業轉型
此話怎講?「如果甲藥店A農藥賣90元,乙藥店為了搶生意,就賣85元,但下次他就推銷B農藥,賣你1,000元,實際成本只有200元。」由於通路被壟斷,農友收不到產品資訊。「所以在農業通路的人會不喜歡我,因為我太愛教人家了。當然我生意做不好,不能推卸責任,只能說我對農業通路的屬性不夠了解。」
第二個原因在產品。「為了“騙過”農民的眼睛,很多肥料添加過多氮肥,污染農地。」而永昇圃成立的目的就是不要增加污染,「也因此產品的效果不能像嗎啡一樣立刻見效,只能讓農民慢慢的認識」,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吸引農友改用,必須靠口碑。
第三個原因為農業人口老化,獲取新資訊的能力較為薄弱,她期待新一代農民的誕生,有機會建立較良性的溝通管道。在WTO開放後,她經常鼓勵年輕農友採取企業化、省工化及效率化經營,以提升競爭力。
由於在拓展通路的小挫折,兩年前林碧霞另闢蹊徑,開始研發環保清潔用品,基於自己過去與環保團體所建立的良好關係,她不僅成功覓得合作伙伴,更進一步開創出特色產品,進而成立品牌──「橘子工坊」。
自創品牌「橘子工坊」
主婦聯盟和里仁是OEM兩大客戶,由於品質有保證,推出後廣受好評,通路持續擴展中,收入已占公司營收近二分之一,去(2006)年林碧霞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遂自創品牌「橘子工坊」(Orange House),以100%「天然、無毒、健康」(Natural、Green、Healthy)直接訴諸消費大眾。新網站已建置完成,並在有機商店舖貨,未來極有可能發展成主力商品。
會投入清潔用品研發,她說一來基於過去在主婦聯盟有實際的研發經驗,做來游刃有餘;二來是有感目前清潔用品對人體及環境的危害極為嚴重,但國人缺乏警覺。加上政府法規不完善,業者在利潤驅使下,只求清潔力夠、價格低廉;殊不知「有很多成分不該用在清潔品,例如“NP”(壬基苯酚)已被證明是環境荷爾蒙的一種,而且人直接食用有害,但臺灣到現在還在濫用,連洗碗精都含有這種成分。」她指出,去年衛生署公告台灣河川的NP含量在世界「名列前茅」,顯示污染真的很嚴重,亟待立法設限。
另外,市面上產品的成分標示普遍不實,頗有存心矇混消費者之嫌,「如檸檬酸只寫檸檬,椰子油介面活性劑只寫椰子油。也許只有1滴取自天然,其他為有害之化學成分,卻仍標榜天然,臺灣竟無法可管。」
以洗衣粉為例,她說「歐盟在2006年重新修訂,光是給廠商的條文就多達30幾頁,從製造、成分、配比、標示,乃至較為激烈的成分都要註明;而我們在民國94年新修的法規,總共只有2頁,1頁是洗衣粉、1頁是洗碗精,比中國大陸還要落後。」
夫妻攜手傳揚綠主張
1991年鄭正勇教授(中)暨果樹生理實驗室研究團隊合影於杜鵑花節城,林碧霞位於右2。
看盡官方的鴕鳥心態,林碧霞決定要和她的橘子工坊走在前端,「我們知道自己的責任,就要在承諾範圍內做到,做不到寧可不賣。」當年她以消費者身分,揭露蔬菜硝酸鹽過高並率先制訂限量標準,今天她變身為企業主,要透過商業機制來實踐環保;她將自己定位為研發者,自謙不懂行銷,但仍期待能夠run出幾項產品成為商品。
為了硝酸鹽一事曾飽受抨擊,不過卻未讓她打退堂鼓,也許是生長在艱澀的年代,也許是為母則強,也許是樂在工作,當然還要加上另一半的全力支持,「在主婦聯盟時,常常到處趕場,有時三更半夜塞在公路上,他電話一通接一通的打,我知道他很焦慮,可是他從來沒說出口。…」與鄭教授是師生、是朋友、是伴侶,若問影響她此生最大的人是誰?那必然非鄭正勇教授莫屬。
夫妻倆經常聯袂出擊,像傳道者般走遍臺灣,攜手傳揚如何真正健康的生活。回顧過往,她說「我這一生沒什麼偉大成就,不過都能順著自己的良心做事,這點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