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記憶猶存,回憶像投影圖像,慢慢拼湊起來。我在臺大接受高等教育的薰陶,是我人生過程最重要的一環,最有意義的時光。

2006年遊北京頤和園。

 

我在臺大認識了同是臺大人的唐美君,校園裡有著我們親密的腳步,後來我們在臺大結婚,婚後我們又都在臺大服務,臺大可說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日子,生命中最美好的歲月都在臺大度過,我愛臺大,我以臺大人為榮。

至於我為什麼會選讀臺大歷史系?當年我一個高中畢業生,沒有明確志趣、不知如何選擇求學方向,而大學入學考試並沒有分組,在這樣的情況下,幸好有也是臺大人的家兄陳奇祿指點,他成為我日後學習與思想啟迪的指南針。

選讀臺大歷史系

民國37年(1948)我幸運被錄取成為臺大歷史系的學生,選讀歷史系的原因,受了家兄影響外,當然也是師資優秀深深的吸引了我。

每年定期與臺大同學、室友聚會聯誼,照片攝於民國89~90年間。前排坐者左起:黃涵(園藝系教授)、作者本人、康潤芳(農藝系畢)、仲德懋(歷史系畢,臺大圖書館股長退休)、周韻香(心理系畢);後排左起:徐劍耀(醫學系教授)、姜民權(物理系畢)、王萍(歷史系畢,中研院近史所研究員)及許絳烟(土木系畢)。

 

當年臺大歷史系的師資陣容非常堅強,當時系裡的教授可說都是一時之選,如:來自大陸各地的名教授,有沈剛伯、李宗侗、夏德儀、勞幹、徐子明、方豪(神父)、劉崇鋐、姚從吾、張貴永,和本省籍以臺灣國語教學的楊雲萍、陳紹馨、陳荊和諸位老師等。這些名師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鄉音很重,但同時他們也造就了很多青年學子,可說桃李滿天下。

想起老師們的倩影,至今仍縈繞於腦海,如夏德儀老師一襲長袍,瀟灑俐落,教中國通史;教西洋中古史的徐子明老師,相當嚴格;教秦漢史的勞幹老師,講課非常生動;方豪老師教的中西交通史,內容非常豐富;劉崇鋐老師風度翩翩,和藹可親,他教的是西洋通史;還有沈剛伯老師的西洋上古史,很風趣又生動;而李宗侗老師溫文儒雅,教的是中國上古史;另外教遼金元史及史學方法論的姚從吾老師,慢條斯理;他們各有各的風采,我們從諸位師長的教學中受益良多。

印象最深的是教西洋近代史的張貴永老師,鄉音特重,有一次上課時他查看同學們記的筆記,我居然被點名,原來他要出版『國民基本知識叢書』中的「西洋近代史」,張老師認為我的筆記記得最工整,要我幫他謄稿。

我就讀的班上有28人,女生只有7位,除我是臺灣人外,其他同學都是來自大陸各地。不過,我雖然籍貫臺灣,卻不是在臺灣出生,我出生在廣東,長於福建,受的是中國式的教育,所以沒有學習上的困難。

大學畢業後,班上女同學有4位從事圖書館工作,3位在教育界服務,而男同學個個成就非凡,如呂士朋曾是東海大學的文學院長、陳慕華是東海大學的教授,文崇一、李念萱都是中央研究院研究員,徐玉虎則是政治大學教授兼圖書館館長,蔡錦松是和美實驗學校校長。在校時同學們相處得非常融洽,我記得大一時,同學們經常在週末到家兄陳奇祿家小聚。

住宿期間的趣事

我老家在台南,所以我住在臺大女生第一宿舍,8個人一間的宿舍。當時因生活甚為簡樸,宿舍的伙食每餐都是包心菜、海帶,吃不下飯時只好加點辣椒佐餐。還記得同學楊鵬志有位朋友是招商局海字號船的大副,船到基隆帶給她一盒蘋果,她拿了一個,小心翼翼把皮削成一長條,用繩子懸掛在燈與燈之間讓我們聞香,蘋果切成八份分給我們吃,讓我們都感到滿足與幸福,現在的人是體會不到的。

後來,我又住到第七女生宿舍,同住的有外文系錢姓同學,當年位於南京東路與林森北路間的極樂殯儀館就是她家經營的,她人很好,又會唱京戲,家裡時常送菜來給她,有醉雞、海蜇皮、大明蝦等等,她請我們分享,起初我們都不好意思吃,有位同學開玩笑說:「吃死人的沒關係嘛!」,壯大膽的我們也就不客氣的吃了。

開始在臺大工作

民國41年(1952)畢業後,我原本想出國讀書,所以沒報考研究所,並補習英文準備出國,這時候正好劉崇鋐老師接掌教務長,要我到教務處工作,我於是留在臺大教務處工作了兩年,因為坐交通車常常遇到圖書館館長蘇薌雨老師,他讓我轉到圖書館工作。

臺大圖書分散各系,為了利用者方便,文學院成立文聯圖書室,當時歸入文聯的圖書共有24萬餘冊,藏書量為當年全校各圖書室之冠,我則被派負責整理各系集中來的圖書。

就我所知,中文系所藏線裝書有明清刊本多種為其特色:歷史系之南洋史資料非常珍貴;哲學系藏有德文原版、西洋哲學名著及著名刊物數種,可追溯至19世紀末之創刊號;外文系有英文刊名124種,其中如美國文學、比較文學、英國文學史雜誌、現代語言季刊等甚為齊全;人類學系藏有罕見於國內之人類學及史前學期刊30餘種、有珍藏之東南亞地區民族學資料及日治時代出版之調查臺灣山地報告書等,其中罕見於國內者有英美德日諸國出版之人類學及史前史期刊多種,共有西文書8650冊、中文書9274冊。

我在圖書館任職中,共經歷過5位館長的訓練與督導,至今記憶猶新。

先說蘇薌雨館長,他是心理系系主任兼館長,他一向愛護部屬,但很講原則,經常一早就到各辦公室巡視,當遇到同事遲到時,他所下的條子有“請勿遲到”、“不要遲到”、“請早來”、“早來”、“為什麼遲到?”,從字條中可分辨蘇館長對同事上班情況的了解。

由於蘇館長督導非常認真,同事們也都非常忠於職守,所以我們這個單位在學校聲譽特別好,也讓我記起一件很有趣的事。當時就讀懷恩堂幼稚園的小女兒唐音纏著要我送她上學,我告訴她:「如果我送妳上學,我上班遲到就會碰釘子!」,她說:「妳小心不要去碰它嘛!」小女兒以為“釘子”是在牆上的,雖然我告訴她是被老闆碰釘子,她還是不懂,年幼的她還以為老闆叫“釘子”,因此,以後我們家就引用“釘子”這兩個字做為老闆的代稱。如今,兒女們(唐徽、唐音、唐慰祖)相繼步入社會,在工作崗位上各有成就,唐徽現任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合夥人、唐音美國杜邦公司資深工程師、唐慰祖微窗科技副總裁。事隔多年,小女兒還俏皮的說:「現在我們全家都是“釘子”了」。

賴永祥館長是位虔誠的基督徒,謹言慎行,常面帶微笑,感謝他推薦我去夏威夷大學東西文化中心進修,開拓了我人生更寬廣的視野。

楊日然館長是大法官,文質彬彬,學問好,人謙虛,可惜走得太早,令同事們不勝噓唏。

許介鱗教授代館長時,要求每個單位主管寫一份工作計畫,分析工作現況及未來推展目標,沒想到我寫的這份報告得到許館長的讚賞,所以在他任內館內的業務都會找我討論,讓我感到很受器重。

陳興夏館長對圖書館非常投入,事無巨細,皆一一親自處理,律己甚嚴,篤實敦厚,他為圖書館自動化及建築操心,可說是鞠躬盡瘁,我們都非常懷念他,而我尤其感念他,他對我非常信任,因此他出國時,指定我代理館務。在民國75年(1986),我從圖書館提早退休時,他特地為我辦了惜別會,當時參加的同事約有八、九十人,並合送我一條金項鍊及一個刻有錦繡前程的金牌墜子,且附上一張寫著:『我們懷念和您一道的日子』,字裡行間洋溢著真情與同事愛,真讓我難忘與感到無比的溫馨。

1986年從臺大圖書館退休,陳興夏館長暨同仁為她舉行惜別會。

2004年賴永祥館長與同仁於研討會後合影。

 

懷念的往事

我與美君結婚後,分配到學校的日式房宿,當年搬家時,美君在人類學系的系主任李濟師母送給我家喬遷的禮物,是來自故宮明代畫家王問的複製品,畫的是鍾魁,我們很珍惜,一直都掛在玄關。先夫生前非常好客,我為此努力學會了烹飪,有一次請了幾位老師到家裡吃飯,當酒足飯飽後,客人先後穿鞋時正欲離去之際,我們的孔聖人(孔德成老師)抬頭看著牆上鍾魁的畫,題詞“何處覓”三個字,他對美君說:「你的太太廚藝這麼好,這樣的太太何處覓?」這句讚美的話,給了我無比的信心,從此我對烹調就更加用心,也常常請老師與同事們到寒舍來餐敘,因此貴賓們居然給我們家封了『唐家小館』的雅號。

話說,民國58年(1969),我被推薦出國至夏威夷大學東西文化中心進修,之前我從未離開過臺大。民國66年(1977),我隨外子唐美君教授出國,他在猶他大學講學,而我再次進研究所進修。

民國72年(1983)暑假,陪同唐美君教授赴加拿大溫哥華開「第十一屆國際人類學及民族學大會」,會後順道訪問猶他大學,不幸他在旅途中猝然去世,原本雙雙出國的我們,回臺灣時卻只有我孤單的一人返國,最難過的是還要瞞著美君倚門盼望兒歸的寡母(也就是我的婆婆)。

在外子離開人世的那段日子,臺大同事與先夫美君的學生,經常到寒舍來探望我。他的學生中李光周教授(李濟老師的兒子)更是三不五時到家裡噓寒問暖,深怕我一個人撐不下去。有一天李光周教授在門前玄關,仔細看鍾魁畫上的題詞“何處覓”三個字,有感而發地說:「師母妳最好不要掛這幅畫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何處覓”這三個字不好,好像在問何處可尋覓到老師?」李教授的貼心,讓我感到美君在學生心目中的地位。為了不讓他的學生擔心,李教授離開後,我即把畫取了下來,內心深處也有更深層的感受,有那麼多臺大人關心我,我並不孤單。

黃泉路上無老少,如今李濟、李光周父子都相繼過世。每年清明,均由先夫美君高足曾振名(他也是臺大人類學系教授)陪同至北海墓園掃墓,我們總會彎到同區的李氏父子墓園鞠躬獻花,對他們的懷念也特別多。

2005年自文化大學退休,文大李天任校長與同仁歡送獻花。

1977年全家福,育有3名子女(由左而右)唐徽、唐音、唐慰祖,各自在專業領域卓有成就。

回顧

在圖書館工作三十年當中,我由館員、股長升到主任,幾乎每個部門都工作過。我在中文編目股工作時,開始學分類編目,也學會王雲五先生的四角號碼檢字法,至今查字用部首查不到時就用到它,非常管用。

我雖非出類拔萃,但本著人生在勤、不索何獲的目標努力工作,也本著老師的訓示,嚴以律己、量寬待人、處事踏實、謹慎學習、努力工作。漸漸地,我由小小的“釘子”成為要緊的“螺絲釘”,又慢慢地熬成穩固的“大釘子”。

服務圖書館期間,也被臺大選為醫藥及宿舍的委員。後來,我兼教職在世界新聞專科學校,認識了一些不同領域的朋友,他們各有專長,有人教授國文,有人專授檔案管理,也有教電腦資訊、行政管理、商業會計等等。幾年後,這些朋友陸續從教職退休,不過至今我們仍然約定每月相聚,把酒言歡不相忘。

人生的轉折很難預料,我失去了外子,老天爺仍然眷顧我,我的人生旅途與事業又重新燃放,因為中國文化大學張鏡湖董事長特地來找我出任該校的圖書館館長,因此我離開臺大。

過往的閱歷與自信的增長,我毅然決定接受挑戰,於是我在民國75年(1986)惜別了椰林大道轉向仰德大道,在中國文化大學圖書館擔任館長,服務十九年後,於民國94年(2005)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