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那天,我把所有的叛逆裝進背包
我是一個不容易安於現狀的學生,接到指考成績,得知自己進了臺灣大學時,我在澳洲中部的沙漠裡面,一座赤紅色小土丘上遙望艾爾斯岩。按理說,悶了三年換到的一封簡訊,應該讓我緊握拳頭、歡欣鼓舞,但離家很遠而且獨自旅行,讓我感到無所求。畢竟身在曠野、沈浸在自由的當下,幾行字、四年的未來如何?也就不是那麼重要。
我是如此單純的熱愛自由。
離開臺中,搬完宿舍,上大學的第一天,我把所有叛逆裝進背包,我下意識的想用最戲劇化的方式,回應從小到大,升學體制帶給一位年輕人的限制。
自由,是臺大給學生的見面禮
學期開始了,我加入了系上的足球隊、羽球隊、排球隊、網球隊還有足球校隊,我玩攝影、畫素描、騎車、登山、學調酒,系上活動絕不缺席,唯獨很少出現在教室裡。
過了好一段時間,我開始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想推倒四面高牆的學生,終於意識到自己身在一望無際的草原,這是母校給我的見面禮,充滿包容力、充滿空間、充滿信任,她不限制學生,反而鼓勵學生不斷追尋,為自己制定準則、負起責任。
那些最純粹的同儕互動
大一、大二,這段迷茫的自我尋找旅程中,我交到了一群好朋友,那是最單純的友誼,因為那時「社交」這個名詞還沒出現在我們任何一個人的生命中。我跟你結交,單純是因為我們可以填補彼此的空閒時間,就這麼單純。
在你的生命中,有多少朋友是這樣子的?是讓你可以有自信的說「我們中間連一張名片的空間都沒有。」出社會之後我一直希望自己用學生思維,真誠的對待朋友,跟朋友中間可以隔著足球、啤酒或是一座海洋,總之千萬不要是名片;可以適時拉彼此一把,握手嘛,就不必了。
大學時期,影響一生的長途旅行
我把這群朋友拉上旅程,於是連續四年春假前夕,臺大經濟系都會出現這麼一群人,嚷著要組隊攀登百岳。大一的雪山、大二的南湖、大三的奇萊、大四的南華,我們會開玩笑,說每年都會有座山,擋在我們跟期中考之間。
在西藏旅行的時候,我們第一次從社會課本裡面走出來,聖母峰高掛雲端、納木錯分隔群山、布達拉宮不真實的自成山頭。然而,當我們覺得這片大地摸不著邊的時候,才愕然發現有個影子已經佔領草原與山崗,它叫做「商業」。
在日本,我縮在大雪中的青年旅館裡,突然有個大叔牽著腳踏車闖進來,問他從哪裡來,他說愛爾蘭,問他怎麼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腳踏車。當晚我們在通鋪閒聊到深夜,他說起自己離家一年多,實踐著單車環遊世界的夢想,最後問我臺灣適不適合騎車。我說要看他有幾條命,他的大笑聲很快變成打呼聲,隔天早晨他已經悄悄離開了。
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與其讓課本告訴你,不如自己去感受。我們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與其讓別人指指點點,不如自己去定義。
至今仍感謝著那幾段旅程,它們讓一群大學生跳脫「畢業後要做什麼工作」,思考「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唯有親身遭到世界的衝擊,才能用更宏觀的視野看待迷茫的人生。
這些旅程讓我開始熱愛認識陌生的世界,更讓我走上了一條創業不歸路。
前往尼泊爾震央的臺大生
2015年4月尼泊爾發生規模7.8的大地震,我收到了來自廓爾喀的求助訊息。
廓爾喀座落於距離尼泊爾首都七小時車程的群山之間,八年前它是曾經接納我的服務據點,2015年卻成為滿目瘡痍的震央。當時,我與經濟系的同學組成小團隊,希望能用學生的力量幫助震央災民度過難關。於是「每月省下一杯飲料的錢,幫助災民度過難關」的小額集資行動在校園中啟動。
我們怎麼樣也想不到,最後臺灣竟有44所大專院校、350位學生參與行動,全世界的人都聽過尼泊爾大地震,但很少人知道當時跟在地村落連結最深的,是一群臺灣的大學生。
一放暑假,我們就組成30人的志工隊飛到尼泊爾震央,想透過訪談釐清當地需求,也把重建成果帶回臺灣,跟三百多位大學生說:我們做到了!
當地的房屋毀損嚴重,唯一未曾傾頹的是孩子的笑容,他們自己編劇,演起地震當下的種種,帶頭的男孩叫Sajin,悲劇經由他過水烹煮,竟成喜劇上桌。沒錯,這是一個特別的地方,他們都是特別的孩子。急難救助期之後,聯合國、紅十字會等大型組織紛紛離開,居民生活回歸穩定。
然而,每一個故事都有轉折。
母親的請求,改變的開始
當時我們發現,平時在街道上閒晃的孩子多了起來,原來震後經濟水準下降加上學校毀損,竟造成空前的輟學潮。
有一次,我去家訪,氣溫只有五度,要走的時候,一位媽媽從鐵皮屋裡面追出來,追了快一百公尺,問我:「孩子要畢業了,你們能夠想辦法讓他繼續受教育嗎?」當下她冷得發抖,我卻還沒有辦法給她承諾。但是,一群臺大學生有了一個夢想,就是要帶整座山的孩子完成教育。
創辦國際非營利組織──遠山呼喚
我們用半年的時間,在2016年成功發起群眾集資,把當地失學的350位孩子送回去學校,然而,重返學校到完成教育之間,存在著遙遠的距離,我們開始思考,什麼才是長遠的改變之路?
「完成教育」談何容易?改變一千多位孩子,不是任何一場短期行動能夠達成的。我們決定長期投入,創辦正式的國際教育團隊──遠山呼喚。可是對於一群大二學生來說,創業沒有那麼容易,我們沒有人脈、沒有資金,身上彷彿永遠貼著標籤,對人說起理念時,多數人會抱持鼓勵的態度,笑著送我們離開。
但是我們一點都不脆弱,比起溫和的笑容,我們更渴望被嚴厲指責,我記得,當有一次被一位前輩說「這事情根本沒人會在乎」的時候,我們這群大學生沒有哭,也沒有沈默,我們急於挖掘背後的原因,試著偷走一些實務經驗。
中間有幾次竟然是身體跟不上心理,曾因為肝指數過高住院,當時我是如此執著。在無比快速的節奏裡打磨兩年,畢業出社會的時候,一個源自臺灣國際非營利組織,已經準備邁開腳步!
驀然回首,經濟遇上教育新創
遠山呼喚開始嘗試為孩子找回教育的關鍵元素,建構一套翻轉區域學習環境的教育模式。結果有一天,我被叫到經濟系主任辦公室,當時有點緊張,想說完蛋了,大學時期都在創業,沒認真上課。
結果沒想到,經濟系林明仁主任竟然邀請我一起開啟發展經濟學的研究,我從來沒有想到課堂中的理論,能夠轉變為實際行動。我到今天還是覺得很溫馨,因為他把這個機會留給了我,一個還在路上不斷嘗試的臺大學生。
學校沒有忘記我們
畢業之後,遠山呼喚團隊進駐臺大的創業空間──臺大車庫,那裡是臺大幫新創團隊蓋的家,全力支持著許多有夢想的年輕人。於是從同學、到教授、到臺大車庫,臺大在我心裡,一直有著一份溫度。
2017年,臺大頒發「特殊社會貢獻獎」給遠山團隊,還邀請我們在校慶代表致詞,在致詞的時候,我說起創辦遠山的過程,驚訝地發現台下的校友哭了。原來,我們的故事可以發揮這樣的力量!
帶著初心,為世界種植教育
畢業一年之後,遠山呼喚即將邁入第四個年頭,我們成功幫助廓爾喀受災地區建立新的教育環境,當地輟學率從42%下降為2%。在臺灣,我們並不孤單,已經有288個定期定額資助者,長期支持我們。2018年底,我們將在聖母峰登山口建立第二據點,努力讓「Made in Taiwan的教育」成為國際品牌。
對我來說,大學充滿著難以預料的改變,不變的是第一天上大學時,裝進背包的叛逆。翻開遠山呼喚的品牌書,核心價值的欄位裡寫著「Be Bold!大膽創新!」未來,我們會持續為世界種植教育,這場行動不只屬於遠山呼喚,也屬於每一個來自臺大、關注教育的人。
今天開始,一起行動吧!
林子鈞小檔案
2017年畢業於臺大經濟系。2015年前往尼泊爾震央,同年於臺北創辦國際非營利組織──遠山呼喚(Calls over Ridges),致力於為貧窮區域翻轉教育環境。遠山呼喚的「教育種植計劃」為尼泊爾上千位貧窮學童延續教育,於2017年獲頒臺大特殊社會貢獻獎殊榮。林子鈞與遠山呼喚團隊持續為世界種植教育,夢想讓源自臺灣的服務成為影響世界的長期影響力。
圖說:
圖1:進到臺大,宛如在無垠的草原上,自由奔跑。
圖2:2015年尼泊爾大地震來到災區協助賑災。(遠山呼喚團隊提供)
圖3:應一位母親的請求,決定在這雲深不知處,展開翻轉教育的實驗。(遠山呼喚團隊提供)
圖4:在當地建置圖書館。(遠山呼喚團隊提供)
圖5:極光志工服務。(遠山呼喚團隊提供)
圖6:教育,讓孩子獨當一面,不再流浪。(遠山呼喚團隊提供)
圖7:在廓爾喀四年,成功讓學童輟學率降至2%。(遠山呼喚團隊提供)
圖8:2017年,獲母校頒「特殊社會貢獻獎」。
圖9:努力讓「Made in Taiwan的教育」成為國際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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