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農場叫做恆誠農場,我幫它加了一個slogan『常守真心──守住自己一顆真摯的心』」張顥嚴,r99農業化學研究所畢業,因為父親生病,對農事陌生的他回到南投竹山,面對比人還高的雜草,拿起鋤頭一下一下地整理起父親20年的心血。
從荒蕪做起,如今收穫一片生機盎然。
土壤調查的迷人之處
回想大學及研究所的求學經歷,離開家鄉竹山,負笈北上的張顥嚴形容自己懵懵懂懂地進了農化系,直到大二接觸了土壤學課程,才與農業化學找到了共鳴。
「我發現我對這個(土壤學)很有感受,就在課後去找了老師,在實驗室當專攻生。」張顥嚴便一腳踏進農業化學的領域,大學畢業先去當兵,之後又考進農業化學所,畢業後再當一年研究助理,前前後後8年的時光,他笑說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實驗室度過的。
在實驗室的日子,張顥嚴跟著學長姐及老師,跑遍臺灣各地,採集土壤做調查與化育。「調查是眼見為憑的工作」,張顥嚴說調查的第一步驟,因為講求眼見為憑需要實地訪調,他深受吸引,現在講起來仍感受得到對土壤研究熱忱。
「放下」所學,從頭做起
畢業後,張顥嚴在研究室再當了一年研究助理,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該留在臺北打拼、或是回鄉接手茶園,他坦言最終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回鄉,「因為等於是把在環境這塊發展很久的(經歷),一口氣斬斷」。
當時指導教授考量到農業的出路,勸他往新興的環境顧問領域發展,甚至認為有些大材小用。「老師那時候和我說一個臺大學生去種田,很浪費」,張顥嚴當然明白老師並不是看不起從事農作,而是希望他能有比較好的出路。
然而考量到父親生病,身為長子,張顥嚴感到責無旁貸。父親生病前,其實也累積了一定的客戶,「只要東西(茶)做得出來,通路方面沒有問題」,張顥嚴考量了許久,還是離開了生活8年的臺北,回到竹山準備接手家中的茶園。
過去專研在土壤調查,張顥嚴跟著實驗室調查過全臺各地的土壤,卻對家中荒廢的茶園一籌莫展。
茶農之子體悟有機不易
「我是土壤調查出生,我從土壤管理的這個角度去想。但很多時候我們這樣想,實際去做發現自己錯了,一開始茶都種死」甚至張顥嚴笑說一開始自己砍死了很多茶。
即使一開始對農事沒有任何概念,但過去所受的訓練讓他學會停損,懂得轉彎。「那個時候我知道要草生栽培,但是沒想到草生到那樣。人家會說『你這個都是雜草,根本沒在管理,茶樹都死了吧?』」張顥嚴解釋,在鄉下根本請不到工人,人力吃緊根本無法負荷雜草生長的速度。但他心念一轉,能做多少算多少。
「結果無意中發現說,茶樹被雜草包圍了一段時間,竟然還能生長。」因為不想噴農藥而擔心葉子可能會被攻擊,卻發現葉子長得還滿漂亮的。但他表示一開始生長速度真的很慢,別人的茶園兩年多長成片,但顥嚴的茶園卻還是一叢一叢的。
荒廢的茶園看不見幾顆健康的茶樹,過去在學術研究領域講求眼見為憑,而繁重的農務卻沒有直接帶來收穫。經過一段時間,張顥嚴利用過去土壤調查的技術調查自家茶園,發現埋藏在雜草叢生之下,富含有機質的黑沃土才正是父親20年耕耘的心血。
那樣肥沃的土壤來自父親辛勤的施肥,一行一行的茶樹間,張顥嚴似乎看見二十幾公斤的肥料,扛在爸爸的肩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養分就這樣累積。
儘管言談間吐露出栽植茶樹、經營茶園一路走來的辛勞與困境,張顥嚴沒有太多的抱怨,似乎過去一路走來的辛苦都雲淡風輕。
茶農之子傳承家業
過去投身有機茶行列的農民十分稀少,張顥嚴的父親可以說是第一代有機茶農,面對有機轉型,行動上可說是難上加難。秉持著一個簡單的心念──不想要使用農藥,更不想要賣使用農藥種出的茶。然而這樣的良善立意,換來的卻是三年苦無收入。
傳統的線性思維認為,假使土壤肥力不夠,在只能使用有機肥料的狀況下,需要加倍使用有機肥。雜草也要控制,因此拼命除草,「基本上我爸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除草上面,病蟲害也要去控制,合成農藥不能使用,後來他就去用一些萃取劑、生物農藥,維繫得非常辛苦」張顥嚴回想當時,家中為了轉型有機農作吃足了苦頭,到最後還發現茶樹的健康狀況越來越糟糕,甚至爸爸身體都出了問題。
接手家中茶園後,張顥嚴則認為,一但有生命摻和進來,農業便應該以「整體論」的思維去思考,就不再只是線性系統。
「病是一個結果,要解決必須去找原因」因此面對茶樹生長狀況不佳,張顥嚴首先會想說為什麼會產生病蟲害?「蟲害大部分來自生態鏈沒有建構完全,病害來自於植物不健康」接續著繼續摸索,為什麼植物會體虛?「原因是什麼,就一個一個去剝。土壤排不排水?肥力條件充不充足?或是最近天氣造成環境壓力?」
「一般農夫可能只是透過經驗傳承,怎麼說就怎麼做」,而張顥嚴跳脫植物一生病就用藥此種線性思維,一步一步讓自家的茶園重新展現生機。
「我印象很深刻在我種茶第二年的夏天,連續下了一個月的雷陣雨,天氣又熱,那一個月裡,茶樹竟然長高了40公分!」談起茶樹在自己手中頭一次茁壯起來,張顥嚴難掩興奮。
興奮之餘,他也獲得栽培有機茶的啟發:「那時候我有一個滿深的體悟就是,我們很多的農業管理的策略,它背後都還會有一個假設,對於有機管理策略的假設,必須順應植物的生長生理去設計。」
有機的真諦
回想進入農化所前的口試,張顥嚴道出一段「尷尬」經歷:「以前碩士班推甄口試的時候,前面的問題我都對答如流,後來老師問了一個問題:『請問同學想做什麼研究?』我第一個回答說我想要做有機農業的研究!突然氣氛就凝滯了,我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口試老師眉頭一皺,眼鏡拿下來,吸了一口氣說:『同學,在臺灣我敢說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做過更多了有機試驗,連我都不敢說我是有機農業的專家。你說你要研究有機農業,我想我們系上並沒有這種老師。』我心裡涼了一下,想說是不是講錯了什麼話,總覺得有機農業四個字似乎戳到大家的一個痛處」。後來張顥嚴以榜首進到農化所,雖然也搞不太清楚究竟有機農業為何會在口試當時讓老師們沈默,若干年後,才在種茶製茶中體悟老師當時的語重心長。
張顥嚴解釋,「社會主流看待有機的概念是『零檢出』,而『零檢出』在實務上來說其實是低於偵測極限」。隨著更精密的檢驗儀器,偵測極限提高,加上對於「污染」的排斥非常直觀,因此造成有機農業從定義上來說,有過於嚴苛的問題。言談間感受得出張顥嚴對於有機有另一番見解。
「但更重要的事,我認為有機應該是強調『生物、生態、生命』的這個部分,這也才符合有機的字元organic,org是生命的字根」。他認為有機農業要稱作有「生」機的農業,或是生命力農業。
顥嚴這樣的想法,來自於英國農學家Albert Howard所提出的「生命之輪」概念。「生命是一個生生不息的物質體系。生命之輪一端是崩解,一端是新生」,「或是你要說生命就是生生不息的循環、生命參與到農業的這個過程、生命就是生態系......,語言描述上會有一些出入,實際上就是在指農業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力的農業才叫做有機農業。」
對於有機不一樣的詮釋,要改變大眾的認知,並非一蹴可及,「或許我們多跟人家溝通,人家會懂的」。張顥嚴保守且誠懇地說,如同他對於心目中的有機農業,一如既往地默默耕耘。
在臺大日子最重要的思辨能力
將生命的概念納入農業經營、將傳統線性思維破除......張顥嚴認為自己比其他農夫「多懂的這一些」,便是來自8年來在學校所習得的思辨能力。
「很多時候透過辯論的過程,不管是跟老師辯論或是跟同學辯論,過程當中你不一定能學到真正的答案是什麼,但是你會知道你現在的觀點有什麼漏洞」他解釋,建構及理解生命正是農化本科所教授的,而思辨中接收到其他人的見解,有時候沒有絕對是非對錯,「而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而可以得出這種結論」。「很多科學有單一解,但環境科學它幾乎沒有單一解」,這樣的經歷讓顥嚴學會「停看聽」,明白事情並非只有單一可能。
應用在農事上,也讓他不恪守傳統有機思維,他舉例說:「大部分的農夫不會挖一公尺的土壤,他可能只看表面的土壤,肥不肥鬆不鬆?只看表象的後果便是將植株長不好歸咎於病蟲害,但沒有去注意表土之下,是否有障礙空氣、障礙水傳導,障礙植物根生長,或是土壤質地不連續......」回過頭來看,現在從事農業的能力,原來在過去不知不覺中建立好了。
如今茶園的生長趨於穩定,但這也不過是去年的事。張顥嚴靦腆地笑說:「現在才比較敢跟人家說我在種茶。」而對於茶園的願景,他說,想要建構一個利他的生活環境。
如同恆誠農場的中心思想──守住自己一顆真摯的心,顥嚴說「不要忘記師長常提到的,要幫助其他人變得更好,不要忘記讓這個環境變得更好」,每一株用心種下的茶、用心維護的自然環境,其實目的都是希望能靠自己的一點心力,將這樣的好傳遞出去。
從竹山到臺北,大學、碩士到工作,8年的臺大時光將張顥嚴的思維提升到另一個層次。返鄉接手家裡的茶園,從懵懂到成熟,像掙出土的茶苗,在沃土的滋養中日漸茁壯。
圖說:
圖1:雖是承接家業,農化出身的張顥嚴對經營農場有環保理念與堅持。
圖2:在臺大,除了在教室上課,實驗室幾乎是生活的全部。
圖3:學長姐同儕,是同學也是"出外打拼"的伙伴。
圖4:陳尊賢教授帶學生野外實習。
圖5:陳尊賢教授經常拎著滷味宵夜來探班,和學生聊家常,亦師亦友,又像父親,關懷照顧學生無微不至。讓張顥嚴終生感念。畢業時與恩師陳尊賢教授合影。
圖6:如今他也常受邀分享有生機農場的經營管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