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衛生醫療進步,重以戰後嬰兒潮效應,臺灣人口自上世紀末開始快速老化。1993年,65歲以上老年人口超過7%,今年(2018)3月底達到14.05%,正式成為聯合國定義的「高齡社會」。而根據國發會推估,8年不到,也就是2026年,臺灣將跨過高齡化率20%的關卡,進入「超高齡社會」。
為維持快速老化社會的運作與活力,各國政府無不絞盡腦汁,臺灣亦不例外。因此,如何延緩、甚至減少老年人失能,將成為落實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倡議之「活力老化」關鍵步驟。
儘管老人失能往往是多重因素造成,然就疾病而言,失智症卻是其中最大宗。根據衛生福利部委託臺灣失智症協會進行之流行病學調查(2011-3)結果推估,2017年底,臺灣約有27萬人罹患失智症,65歲以上之患者約25萬3千名;換言之,每13位長者,就有一位失智,且比例隨年齡增加(表1)。
表1:五歲分年齡層失智症盛行率
年齡(歲) | 65~69 | 70~74 | 75~79 | 80~84 | 85~89 | ≧90歲 |
失智症盛行率(%) | 3.40 | 3.46 | 7.19 | 13.03 | 21.92 | 36.88 |
資料來源:衛生福利部科技研究計畫『失智症(含輕度認知功能障礙,MCI)流行病學調查及失智症照護研究計畫』,www.tada2002.org.tw/About/IsntDementia
失智症不是正常老化
近年來,失智症及相關議題,越來越受民眾關注,也因此出現不少似是而非、需要導正的資訊,例如失智症只是正常老化,便是常見謬誤之一。
其實,失智症不單單是健忘,是一群症狀的組合(症候群),除了記憶力減退,其他認知範疇,包括語言能力、空間感、計算力、判斷力、抽象思考能力、以及注意力等,亦隨著時間發生不同程度的退化(表2);此外,還會出現干擾行為、性格改變、妄想或幻覺,而這些症狀的嚴重程度,足以影響患者的人際關係、工作能力,甚至生活自理能力。多數的失智患者病情是逐漸惡化,從確診到死亡,大約是8到10年的病程,只有少數因致病原因得以矯治而恢復(例如水腦症、腦部腫瘤、新陳代謝異常、病毒感染、酗酒等)。
表2:認知障礙的範疇(節錄自p286-91,DSM-5®精神疾病診斷準則手冊,美國精神醫學會原著,臺灣精神醫學會翻譯審定,合記書局出版,2015)
認知範疇 |
可觀察到的徵兆 |
複雜注意力,包括持續性注意力、雙向注意力、選擇性注意力、速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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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功能,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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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和記憶,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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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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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覺動作,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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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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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臨床表徵與受損或退化部位分類,失智症大致分為兩類:退化性及血管性。有些患者則同時存在兩種甚至更多病因,最常見的是阿茲海默症與血管性失智症並存(又稱為混合型)。
退化性失智
大部份患者屬於這類型,以下三者最常見:
1.阿茲海默症
是最常見的失智症,病程漸進發展,最終整個大腦功能都受影響。一開始是記憶力不好,容易忘記最近發生的事、說過的話,初期頻率和嚴重度都很輕微,漸漸影響患者日常生活。語言、判斷力、及時空感等也會退化,連個性都可能出現重大改變。後期患者喪失自主性,無法獨立生活。阿茲海默症是為了紀念愛羅斯•阿茲海默醫師(Alois Alzheimer)而命名。他在1906年解剖一位死於智力問題中年女病人的大腦,發現一些不尋常組織病理變化。百年後,神經科學家雖無法完全掌握該病成因,卻找出許多相關危險因子,包括年齡(罹病機率隨年齡遞增)、家族史、血脂蛋白ApoE 4基因(有此基因的人罹病機率較高)、低教育、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及頭部外傷。
其實,阿茲海默症的大腦病理變化,早在病人出現認知功能衰退、或行為變化前一、二十年就已經存在。因此,美國國家老年研究院(NIA)與阿茲海默症協會(AA),於2011年聯合發表新的診斷標準與建議,強調應該把大腦的結構、生化、功能及基因的生物標記(biomarker)列入診斷標準的參考,將阿茲海默症分為臨床前(preclinical-AD)、輕微認知障礙( MCI-AD)與失智(dementia-AD)三個連續階段。
2.路易氏體失智症
是第二常見的退化性失智症。有時單獨發生,有時和阿茲海默症或巴金森氏症一起發生,腦部某些特定區域會出現異常的路易氏體(Lewy-Bodies)沉積。主要症狀包括(1)認知功能減退可能時好時壞,伴隨著明顯的注意力變化;(2)栩栩如生的視幻覺;(3)類似巴金森氏症的動作特徵,如動作緩慢、肢體僵硬、顫抖、步伐不穩;有些病人睡夢中會大聲說夢話、喊叫,並揮動四肢,也就是所謂的動眼期睡眠障礙。
3.額顳葉失智症
特性為早期即出現人格變化和行為控制力喪失,常常會有不合常理、或重複的行為舉動,像是不恰切的發言、講不適當的笑話,重複某幾個動作,或蒐集物品。另一類表現是語言障礙,出現講話不流暢、表達困難、命名困難等漸進性退化現象。平均好發年齡50歲以後,但較阿茲海默症早。
血管性失智症
主要原因是腦部血液循環不良或是中風導致腦細胞死亡,造成智力減退。臨床表現可以是突發性,或階梯式逐漸變壞。常見症狀包括動作緩慢、反應遲鈍、步態不穩、以及憂鬱情緒等精神症狀。控制不佳的高血壓,容易導致腦血管梗塞或破裂;糖尿病和高血脂症等疾病造成血管硬化狹窄,致使腦血液循環差,也是常見的危險因子。
失智照護
正確的診斷與詳盡的評估,不只是治療的基石,也是病家取得照護資源的入場券。由於臺灣醫療普及率高,當民眾懷疑自己或家人有疑似失智徵兆,幾乎都能在居住縣市找到神經內科或精神科門診,就近進行評估。為何強調「就近」,乃是考量一旦確診失智,日後無論門診追蹤,轉介復健或長照機構,在地醫療團隊才能無縫接軌,且隨著失智病程進展,將大大省去就醫之舟車勞頓與等候之苦。
一般而言,如果病人是記憶力衰退,多半會求助神經內科。倘若病人一開始出現的是怪異言行或情緒障礙,就可能找上精神科。無論是哪一科門診,在做出診斷前,都需要蒐集相關病史,家族史,藥物使用史,並完成認知功能檢測與精神行為情緒評估、腦部影像學檢查、實驗室(抽血)檢查,再綜合所有結果做出診斷,給予治療及照護建議。
至於各大醫院最近很夯的「記憶門診」,其實是整合相關專科醫師,與心理、職能治療及社工等其他專業而成立的單位,以單一窗口提供所有服務,不讓病家迷失在專科林立的醫院叢林裡。
藥物與非藥物並進的治療
除了極少數患者因可逆轉成因導致失智,多數患者確診失智後,將面臨一個沒有藥物可以治癒的情境。上世紀後半葉,生醫界投入大量資源開發藥物,目前獲致的成果是:臨床試驗證實,針對阿茲海默症適時投予膽鹼酶抑制劑或NMDA 受體拮抗劑,將能保留(甚至改善)認知功能、減少行為混亂,並延緩疾病惡化。
既無治癒可能,該如何決定開始與停止服藥的時機?一般而言,確診患者越早開始服用膽鹼酶抑制劑,延緩退化的效果越明顯。當藥物未如預期延緩退化,便是考慮停藥的時機。只不過,健保署規定如此,仍有家屬自費購買藥物,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繼續服用。
除了前兩類藥物,臨床上也會處方抗憂鬱藥、抗精神病藥等中樞神經藥物,治療病人的精神行為症狀(behavior and psychological symptoms of dementia,BPSD)。
藉由環境的調整—為患者建立一個熟悉的、穩定的、有安全感的生活空間,並透過活動安排,改變溝通方式,認知訓練,懷舊療法,按摩,音樂治療,芳香療法,寵物治療及藝術治療等非藥物照顧方法,也能改善失智患者精神行為症狀。
近年來,非藥物治療漸受重視,以雙北市的瑞智及瑞齡學堂為例,便是靈活運用頭腦體操、懷舊、音樂、藝術與園藝等治療,使輕度失智者在專業人員的帶領下,訓練提取遠程記憶、組織訊息、邏輯推理、增加現實定向感,以維持認知功能。
無論是參與社區服務據點活動,或是失智共照中心的服務,都能增加失智者的人際互動,滿足其情緒需求,減少問題行為。尤其是體能活動,除了維持心肺功能、肌耐力及靈活度,更因體力適度消耗,減少遊走,改善夜眠。
照顧者的調適
由於失智症無法治癒僅能延緩的特性,照顧者即使有心,也不一定發生期待中的轉變;加上患者從發病到死亡的病程約八到十年,有時長達15年,漫長的照護歷程不啻是嚴苛的挑戰。
為了不讓主要照顧者孤軍奮戰,成為憂鬱症預備軍,照顧失智者必須是全家人的事。從認識疾病、共同討論照顧問題並分擔責任,更重要的是當主要照顧者面臨困難時,適時給予支持與協助。
近來,「被照顧者要好,照顧者要先好」的概念抬頭,長年耕耘失智照護的天主教失智老人基金會,也開始倡議失智者及照顧者的健康自我管理。
然而,由於社會與家庭型態改變,重以少子化影響,照顧失智者,恐怕不只是一家子,而是整個社區,甚至生活在這島上每個人的事。
所幸,除了公部門力推長照2.0,近年來各種民間力量勃發,改造生活環境與民眾觀念,讓失智者過著有尊嚴、有品質地活著。(本期專題策畫/醫技系方偉宏教授&經濟系謝德宗教授)
延伸閱讀:
[1]臺灣失智症協會網站http://www.tada2002.org.tw/
[2]財團法人天主教失智老人社會福利基金會 http://www.cfad.org.tw/about.php?s=2
[3]有品質的陪伴—失智症病患家屬照護手冊,Nancy L. Mace & Peter V. Rabins 著,楊培珊譯,遠流文化出版,2015
[4]當最愛的人失智,蔡佳芬著,寶瓶文化出版,2017
吳佳璇小檔案
1995臺大醫學系畢業,附設醫院精神科住院醫師訓練。2004年獲澳洲墨爾本大學「國際心理衛生」碩士。曾於臺大醫院服務十餘年,深感癌症病人及家屬心理調適問題重要,決心轉癌症中心專職,尋求本土腫瘤心理學照護模式發展。
2008年3月,因緣際會成為後山「浪人醫師」,支援臺東監獄、榮家、校園與社區精神醫療三年半,足跡遍佈縣內山地與離島部落。
2010年,以《罹癌母親給的七堂課:當精神科醫師變成病人家屬》一書獲得金鼎獎。近年暫停島內游牧,於臨床工作及履踐為人子女「不遠遊」的守候之餘,仍持續透過創作,再現醫療場域各種故事及其兩難,期待更多讀者將因共感(empathy)體認當代社會與醫學之多元樣貌與核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