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並不是要談姓名學或名實異同那些高深的學問,也不是想談有關名媛、名模、名嘴、名主播等的八卦事件或名車、名酒、名錶、名牌包等的專題介紹,當然更不是因為我閒閒沒事幹,參加了今年大學入學指定科目考試而寫了這篇作文陳述我一生奉行的一個字。其實只不過是因為前陣子接受了新竹IC之音廣播電臺的訪問,主持人李心茹小姐問了我一個問題讓我到今天仍然在思索答案:「你從小就經歷過快速成名的過程,這種經驗對你一生有何影響?」
印度故總理甘地夫人(Indira Gandhi)曾經說:「我祖父跟我講過,這世界上有兩種人,做事情的人跟邀功爭名的人。妳要嘗試著當第一種人,那裡沒有什麼競爭。」
對於這句話我當然不知道甘地夫人自己有沒有奉行,但我猜測讀者們大多數會覺得它是充滿智慧的,而這句話也顯示出她的祖父有著豐富的人生經驗以及對孫女兒的不凡的期待。大家可能也會同意,對於這樣的智者的訓誨我們多數人都只會點頭稱是而是不會身體力行的,所謂寬以律己也,更何況凡人多半抵擋不了功名的誘惑。至於做事情這件事本身,多半的時候我們還是先看看有多少報酬再說吧,不是嗎?我從小到大碰到過的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如過江之鯽,然而能奉行此智者之訓誨者可能不多。不過話說回來,若大家都真心奉行,搶當第一種人,恐怕我也就碰不到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名人當然都有他們成名的理由,而名也不必然是令名或惡名。只是「名」這個東西你從另外一面去看它,則背後常常就藏著「利」,所以爭名位的人往往為的就是這個利,不管表面上它是個多麼冠冕堂皇的巧名令譽。如果「利之所在,眾志所歸」,這是人類社會的一個基於生存競爭所產生的自然行為的表現,那麼追逐名位的合理化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有時候利不是那麼直接明顯時,虛榮也是一個心理上的重要誘因,因為它也會讓人得到滿足。所以, 到底有沒有那種只想當第一種人的人呢?那裡真的沒有競爭嗎?他們何以能得到滿足呢?
李家同教授在《讓高牆倒下吧》一書中提到德雷莎修女把自己一生奉獻給加爾各答的垂死之家,她不求名利,無怨無悔,對於遭受苦難的人的關懷純真且毫無保留,做到她自己倒下來為止。雖然她從不求名,但是她的偉大的情操與貢獻沒有人會懷疑,也因此世人會永遠記得她。名有實有虛,得實名者實至名歸,得虛名者往往緣於沽名釣譽。第一種人因為努力做有用的事情而得到的成就感會是真實的,且其名聲會因別人的肯定而逐漸累積建立,自然得到。反之,第二種人因為爭名逐位(浮誇或以別人努力的成果為自己邀功)而得來的名聲與成就感往往就是虛榮,是假的,也因此很容易煙消雲散。
「外面那些女生很討厭,你可不可以去幫我把她們趕走?」
許金木被球迷追著跑,衝進我房間以後把門反鎖,跳到我床上跟我一起盯著電視看卡通,面露無奈之色。我們也不知道是幸運或不幸,從小就嚐到成名的滋味。像這樣在臺北比賽或訪問期間,在松江路天使飯店裡的休息時刻,熱情的球迷簇擁而來要求簽名拍照的情節不斷上演。
「我才不要,要趕你自己去趕。」
我的回答一如他的預料。我與許金木都覺得那些中學女生又聒噪又麻煩,對她們實在沒有什麼興趣,於是就任由她們在門外又敲又叫。如果她們發現其他隊友,也許就會立即轉移目標,否則我們受不了的時候也只好打電話請大人們來禮貌送客。許金木與我相交近42年,他一生淡然,不逐名位,對媒體一直敬而遠之。反觀我自己,媒體朋友的名片堆積如山,顯然自制力遠不如他,還常常用「為了工作,為了組織」之類的理由自欺,試圖稍解追求虛榮造成的心裡的不安,實在應該自省。
有些人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例如依賴選舉的政治人物、明星、公關、職業運動員、作家等等,都需要維持或甚至努力提升自己或服務單位的知名度。名對一般營利的企業及產品也非常重要,因此要花錢做廣告,不過也有些公司領導人善於創造形勢累積名聲。2011年3月2日,蘋果電腦的賈柏斯(Steve Jobs)雖然病情已不樂觀,仍然撐著虛弱的身體,強露意氣風發之色在美國舊金山宣布iPad2開賣,意圖幫他的公司與產品在全球掀起另一波高科技海嘯,全球媒體也因為他的名氣而紛紛免費為他宣傳,造成iPad2供不應求。
不幸的是,9天之後在太平洋彼岸,日本宮城外海的超級地震引發了舉世震驚的毀滅性的海嘯,造成本州東北地區大規模的災害,包括至今仍難以善後的核災,令人怵目驚心。這是繼金融海嘯對經濟的傷害之後,日本再度受到無情的打擊,不僅經濟雪上加霜,人民的生命財產損失更令世人同情。全世界的人一方面對日本人民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展現出的冷靜與秩序、對環境不屈服的勇氣與對復原的信心感到無比的敬佩,一方面也不得不省思人與大地共生的哲學。中央研究院許靖華院士在他的《大滅絕》一書中提到地球在它過去46億年的生命中經歷過無數次的挑戰與蛻變,而我們今天所賴以孕育繁衍的大地山林與溪河湖海實際上是處於一個非常平靜的時期。這樣一個以百萬年計的時期雖然對人類而言是難以言喻的漫長,卻也只是地球生命中的一段短暫插曲。今天我們所面對的天災劇變與它曾經歷過的環境大變遷豈止是小巫見大巫,那種足以讓橫行五湖四海的恐龍成為歷史的環境的劇變我們是難以想像的。當我們把時間的單位從年月改成千百萬年的時候,我們對地球上物種的生滅與生命的生息必然會有截然不同的體會與看法。地球數以百萬計的物種數目在時間的長河中並不是一個定數,而是一直在變化的,時多時少。即使劇變造成相當高比例的物種消失,在其後的穩定期總是能再孕育出許多新物種來填補生物鍊的空缺。
再回過頭來想「名」這東西時,感覺便有點可笑。只是人心不古,現在是豬怕出名人怕肥。沒有經過盛名之累的人不知道名人成為公眾人物,時時刻刻受到媒體與眾人的注目,不但沒有隱私,往往動輒得咎,稍有不慎,更容易身敗名裂,得不償失。名人往往過著一種表面上光鮮亮麗,但是心理上充滿自欺的矛盾的生活,其實並不快樂。
吳誠文小檔案
吳誠文,1971年巨人隊少棒國手,為國家捧回世界少棒冠軍盃。臺南一中畢業後,考進臺大電機系,1981年從臺大電機系畢業,1984年負笈美國深造,1987年取得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校區電機與電腦工程學博士。學成返國任教於清華大學電機系,2000-2003兼任系主任,2004-2007擔任電機資訊學院院長。鑽研超大型積體電路設計與測試和半導體記憶體測試,卓然有成,2004當選IEEE Fellow。2007年借調至工研院主持系統晶片科技中心,規劃推動3D-IC設計與測試技術之研發工作與產業推廣。2010年將系統晶片科技中心整合至資訊與通訊研究所,並接任該所所長,要協助臺灣建立自有品牌,與國際大廠競逐天下。
圖説:
圖1:古今中外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想留名。像杭州靈隱寺這樣香火鼎盛的古剎,有權位者爭相題匾留名便不足為奇。
圖2:我與許金木第一次認識是在1971年初,那時他特地到博愛國小來看我。由於當時他早已是少棒英雄人物,因此他來指點我球技對我是莫大的鼓舞,我們從此建立了一生的友誼。此照片為國家代表隊時期攝於某旅館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