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底,上故宮網站登記參觀張大千故居,時間選在8月9日下午2點至2點40分。經審核通過,沒想到當天連我和內人在內只有五人參加。跟當初登記時有14人差很大。

2點10分,導覽員終於出現。我問她不是本來一組15人嗎?她說很多人會放鴿子,但反映無效,也就習慣了。我問哪裡買票,她說不必花錢,怪不得大家說不來就不來。

那次展出的畫全是複製品。據導覽員說是環境太潮濕,若放真跡,容易壞。

1899年5月10日,張大千誕生在四川內江老城區內的一幢民宅裡,在家中排行第八。家境清貧的張家,僅靠張大千母親曾友貞繡花來養家。張大千的母親在生他之前,做了一個夢。夢到有一個老和尚,給了她一個銅盤,裡面盛著一隻小猿。第二天,張大千便出生,這個夢讓家人都覺得他就是黑猿轉世。張大千本人也對此深信不疑。張大千原名張正權,後來自己改名張爰。他一生愛猿、養猿、畫猿,天性中帶著與黑猿相似的無拘無束和灑脫不羈。

1914年,在兄長的引領下,張大千第一次離家,去重慶求精中學讀書。那時正值辛亥革命後的軍閥混戰時期,學校被迫停課放假,沒錢回家的張大千決定約幾個同學徒步200多公里走回四川內江。

沒有想到走到半路,被土匪綁架,但張家交不出贖金,土匪便不放張大千走。在性命堪虞之際,他寫的一手好字,竟得到土匪的「賞識」,決定讓他做師爺。張大千雖然因此救了自己的性命,卻被迫與土匪為伍,與他們一同下山搶劫。有一次,他們去搶一個大戶人家,按黑道規矩,空手而歸犯大忌。張大千只好拿了一本書,名叫《詩學涵英》。此後,這本書便成了張大千在巢穴內學習詩詞的啟蒙讀物,一有閒暇,就拿出來反覆研讀。

後來,張大千的家人通過地方上的仕紳跟土匪交涉,才把他接回來。他被綁剛好一百天,「百日師爺」因此得名。驚魂未定的張家決定讓二哥張善子帶著張大千遠赴日本學習染織,走實業致富之路。

1919年,張大千的未婚妻去世。原來,在赴日本讀書之前,家裡早已為他定了一門親事,這個人就是他小時候青梅竹馬的玩伴謝舜華。1920年,張大千帶著無盡的哀傷完成在日本的學業,與二哥返回上海,但對未婚妻的思念卻久久不能釋懷,自此萌生遁入空門的念頭。

帶著一封好友父親的親筆書信,來到了當時的松江禪定寺,住持逸林法師為他取法號「大千」,這個法號來自佛家經典《長阿舍經》中的「三千大千世界」一語,從此這個氣象不凡的法名代替了他的本名。三個月後,因為接受不了佛門規定的燒戒,有著黑猿一樣熱愛自由天性的張大千,在剃度大典前夜,悄然離開。

不久,張大千的繪畫天賦逐漸展露。1918年,張大千所繪的水墨紙本作品《峻山高仕》在日本展出。當時,被日本人當成了中國古代名家的筆墨,想不到是來自一位未滿20歲的小伙子的臨摹。1920年,在二哥張善子的安排下,張大千拜入了前清名士曾熙與李瑞清的門下,他深受此二人影響,把石濤的山水臨摹得惟妙惟肖,甚至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1920年代,有一次,黃賓虹在城隍廟古玩街看到一副石濤山水長卷,感覺跟幾天前在李瑞清家所見到的真跡不相上下,甚至在技法上略勝幾籌。於是花了100元買下,然後直奔李瑞清家請其參閱,不料被當時同在李瑞清家的張大千看見,那其實是自己的臨摹作品。為了不讓黃賓虹損失,張大千恭敬地把100元交給黃賓虹。在深受震驚之餘,黃賓虹也對張大千的才能大加讚賞。

為了精進自己的繪畫技巧,1941年,張大千赴敦煌,最初計畫去回約三四個月。但當他在莫高窟看到這中古時代壁畫,就被金碧輝煌的色彩,宏大瑰麗的場面,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徹底征服,決定停留一年。從此,張大千在敦煌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他稱之為面壁,時間長達三年。

張大千的願望是把每一個洞窟的壁畫都臨摹下來。但有的洞很小,不到一個人的高度,需要躺著進去,仰著畫,十分艱難。清晨入洞,夕陽西下離開,成了他每日的常態。三年中,他臨摹了276幅畫作,僅是顏料就用了千百斤,這使他千金散盡,債台高築。他不僅細緻臨摹,還寫下了平生唯一的一篇學術論文,創立了中國畫壇上的「敦煌畫學」。

1953年張大千舉家自阿根廷遷到巴西,最初暫居在聖保羅的友人農場裡。一日雨過天晴,張大千到附近山坡散步,遠眺眼前河流環繞的山谷景致,頗似故鄉成都平原,勾起他思鄉之情。他於是決定購買這片種滿柿子樹和玫瑰園的林地,計畫在此築中國式庭園「八德園」,作為永久居所。但這塊地後來被巴西政府徵收,張大千被迫離開,八德園就此頹圮。所幸當年園內設置的三方巨石,在駐外使節黃聯昇與僑領李伩祥的搶救下倖存,經20多年波折渡海回臺,捐贈給故宮,未來將安放於南院,成為「大千石庭」。

有一次,在巴西幫忙搬石頭時發生了意外,這次意外使張大千的視力嚴重受損,幾近失明,這對步入事業巔峰的他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以線條精準、筆法細膩著稱的他連下筆的位置都看不清了。但張大千並沒有因此而放棄。1959年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正在養病的他無意中模模糊糊地看到雨中「八德園」一片淋漓朦朧,像是悟出什麼,立即進畫室,提起筆來即興揮灑,一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山園驟雨圖》就這樣誕生了,它是張大千潑墨山水畫的代表作。後來,在潑墨的基礎上,張大千開始加入色彩,最終形成了具有自己獨特畫面構成的潑墨潑彩技法。

他在八德園住了15年。直到1970年,八德園所在區域將修建水庫,張大千只好放棄這座用大半生精力建造的園林,舉家遷居美國。

1976年,張大千打算回臺定居,因此選定在外雙溪建宅第「摩耶精舍」。1977年,張大千自美國舊金山回來。1978年8月,摩耶精舍完工。

由於園林養護和一家人生活的龐大開支都靠他的一支畫筆。1981年,83歲高齡,健康每況愈下的他,接受了一位在日本經商朋友的委託,創作巨幅中國山水畫《廬山圖》,來裝點他新落成的酒店大堂。開筆後,張大千健康狀況時好時壞,創作也只能斷斷續續。這幅寬12米,高1米8,尺幅罕見的畫作,前後歷時整整三年才完工。

《廬山圖》的創作,引起了人們的極大關注,但在1983年初春,作品尚未完成,張大千就病倒了。此時臺灣歷史博物館提前向公眾展出了還沒有題跋的畫。遺憾的是他再也沒有機會為這幅畫題跋了。

1983年4月2日,張大千因心臟病復發而在臺北榮民總醫院與世長辭,享年85歲。骨灰安葬於摩耶精舍後院梅丘立石下。10月,家屬依其遺囑將摩耶精舍捐給國立故宮博物院成立「張大千先生紀念館」。

我去參觀摩耶精舍時,在一樓會客廳,看見牆上掛有他在民國71年獲得的中正勳章,以及與溥心畬、畢卡索的合照。大畫室裡有他揮毫作畫的蠟像,長臂猿的標本隨侍在側。牆上懸掛敦煌石窟的留影、兄長照片、張大千二哥張善子畫的老虎。母親與老師的書畫作品等。小會客室則為張大千夫人接待賓客的場所。餐廳牆上懸掛「賓筵食帖」,為張大千書寫宴請嘉賓的菜單。

壁上的掛鐘停在上午8:10,以紀念張大千辭世的時間。庭園有影娥池等,池中有錦鯉,也見到張大千的長壽灰鶴。烤肉的地方放有張學良送他的蒙古烤肉架。爐架外放置醃製四川泡菜的陶甕(圖1)。前豎巨石摹刻「大千居士乞食圖」。庭園的巨石中,有張大千摹刻親書「梅丘」,並選為他長眠之所。

我將摩耶精舍貼到我們班的網站,有同學回應:「民國七十年,我在摩耶精舍的後花園,和張大師合照。(當日張大師請吃蒙古烤肉)。當年張大師送給我一幅畫,目前保存在雪梨。」我著實嚇了一跳,就問他:「您收藏的大千先生的作品若交給蘇富比拍賣,賺翻了。但83歲時大千先生已視力不好,以潑墨爲主。您的是細工,應是更早期之作。至於請吃蒙古烤肉,是因在榮總他被您照顧嗎?蒙古烤肉架是張學良送的。」他回答道:「回天鈞教授:當年北榮內科部有三位部CR,每位每四個月輪流負責不同工作;其中一位有四個月除了日常工作外,還要幫忙各科主任照顧VIP。當年的VIP 有張大師、何應欽、張羣及其他等等。張大師在每年6-7月,CR 結束後,會請醫療團隊到摩耶精舍BBQ,並贈與照顧醫師各一幅畫。我恭逢其會,也獲得至寶。」以及「天鈞教授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張大師不同時期的畫風。他83 歲時視力模糊,幾乎已看不見。此畫可能是早已完成,補提名字時間。」

於是有建議他買保險,贈送國家的。他的回答是:「謝謝各位同學對我的建議。我沒有任何負擔,目前存放在雪梨自己欣賞。其價格的多寡,對於我而言,也不會去理會。可能當傳家之寶,不過,我會告訴子女注意保存,以免以後被丟棄。」

有一位收藏家跟我說:「如果你是畫家,人家會希望你早死,以便作品升值。如果你是醫師,人家會希望你活長一點,以便好好照顧他們。」

這讓我不知如何回應是好。

重要參考文獻:https://kknews.cc/zh-tw/culture/nxz5nl3.html

張天鈞小檔案

臺大醫學院醫學系內科名譽教授,曾任臺大醫學院內科特聘教授。臺大醫學系畢業,臺大醫學院臨床醫學研究所博士。專長甲狀腺及內分泌學疾病之診治,主要成果有:甲狀腺疾病之細針吸引細胞學診斷及其與預後之關係,甲狀腺眼病變致病機轉及治療,甲狀腺機能亢進症(葛瑞夫茲氏病)遺傳基因研究,輻射鋼筋污染之建築其對甲狀腺之影響,甲狀腺未分化癌再分化方法之研究等。曾任中華民國內分泌學會理事長、臺灣臨床細胞學會理事長。

圖說:
圖1:張學良送張大千的蒙古烤肉架。爐架外放置醃製四川泡菜的陶甕。
圖2:我在席德進位於大度山的墓園。墓碑題字為畫家張大千。因他們倆皆是四川人。
圖3作者小檔案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