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弘兄於民國100214日靜靜的離開了。國小時,我的作文常被老師評為文不對題或文筆不順,雖然我不能文情並茂寫他的一生,但或許能以平淡之筆略敘他人生當中青春的一段-堅強、重情誼、講義氣、愛故鄉與行事公正是我對他的認識。

首先談談他的堅強。他在人生後段表現出一般人難望其項背的堅強。每次見到病魔對他的折磨和他病魔抗爭,令人佩服他生命力旺盛與鬥志的堅強,他比我堅強多了,有一次我對他說,我講課講到喉嚨很不舒服,他回說那算什麼,也令我自慚形穢,更加惕勵要對學生、機械系、學校與社會盡一份力。

接著談談他的重情誼。幾個月前,家母問起文弘兄、我的老同學近況,我說他的身體不好,但意志力很堅強。他離開人世過後幾天,我到他家裡致意,看到他所整理的照片,數數合照的照片,就屬我和他的合照最多,這也是家母會問起他的原因。在他家人面前看著相片,我故作平靜,但其實內心充滿傷痛與悵然。

他是我的老同學與朋友,回憶與他相處的歲月,兩人友情永銘心中。時間過得飛快,從民國52一同進入臺大機械工程學系到現在,算起來,認識他已有49年了,人生有幾個49年?在校時,中午一起到學校對面的羅斯福路巷內吃午餐,每人吃20個水餃,幾乎一成不變,我不注重吃似乎沒變,不知他變了沒有?午餐後就一起消磨時間,等待下午上課,如此過了4年。現今社會甚為流行的飯糰幫,其實他和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組成了。

大二時,我第一次與一群同學到他家,去送別他的父親,我曾提醒他多注意心臟。因我從小就不太獨立,少出遠門,他家住板橋,對我來說有點遠,所以我到他家的次數不多。他到我家的次數就相對的多很多,這也是家母記得他的原因,當時系上盛行下圍棋,週末他常到我家下棋,而我倆總是因為棋藝相差不遠,一廝殺就是一個下午。

大三時,上成功嶺當兵,基本訓練後,我們機械系幾個飯糰幫的同學同時抽中空軍服役,受訓於高雄岡山空軍機械學校,文弘兄也是其中之一,放假時,我們又是吃喝玩樂在一起,遨遊於臺灣南端美麗景之中,友誼更上一層。

大四時,除了白天有機械系幾個飯糰幫的同學外,我還有橫跨臺大醫、工、理、商、農學院十幾位好友,暫且稱為交誼幫,文弘兄也是其中的一員,不是從事現在所謂的跨學院研究,而是於假日、週末或晚上有一些活動,遊山玩水,友誼更上一層。我們兩人曾多次或坐或臥在前工學院、現今之土木工程學系大樓前草坪上,仰望碧藍的天空,一望無際,心胸寬廣,然而思考未來,他總是有點茫茫。我中學時就有意願於大學畢業後去美國留學,再到德國與日本看看,所以沒多大困擾。文弘兄則不然,他原本不想出國,但他的母親說:「別人都出國,你好意思留在這裡,很沒面子」。在來來來,來臺大,去去去,去美國」的潮流,又礙於母命,服完預官役,他也與我們一起出國了。

服預官役一年期間,我的運氣較好,分發於距離臺北市較近的桃園空軍基地,服務於空軍第五聯隊,負責修理戰鬥機引擎,文弘兄分發與服役於離臺北市較遠的地方。他要我幫忙照顧一個人,我自己當時是所謂少爺預官,尚不知如何照顧自己,更不知如何照顧別人,不過既有所託,恭敬不如從命,只是也沒照顧多少。

服兵役後,他與我出國,各奔前程,僅盼彼此凌霄壯志得酬。我心裡謹記對家母的諾言,一年多唸完碩士即回臺,為了認真求學,沒花很多時間和朋友聯繫,包括他在內。幾個月後突然接到文弘兄來函,告知已婚,要我不要告訴他的母親,以免她老人家生氣,好像他對我比對他的母親還親!希望他的母親不吃醋,尚請見諒。這是我與他肝膽相照的友情表現。

第三談談他對朋友的義氣。文弘兄雖有一田徑比賽得獎之妹妹,但我認為文弘兄不擅長於運動,或說根本不喜歡運動。當年機械系幾乎全為男生,僅高我們一屆有一位學姊與低我們一屆有一學妹。大三時因緣際會,我被系學會會長任命為機械系足球隊隊長,報名參加學校足球比賽時,居然找不到足夠的球員,少一人就不能參賽,文弘兄知道我為足球隊煩惱,他說他不會踢球,但可湊人頭,義不容辭。他還真是會跑,滿場亂跑,但不會踢球。他是一個肯為朋友奉獻自己,兩插刀的人,蠻夠義氣的。受訓於高雄岡山空軍機械學校時,我又被任命為預官足球隊隊長,他又幫了我一次忙。

大四時,有一次我請同學到我家,在我的房間吃晚餐,文弘兄帶來一瓶金門高粱酒,據他說,其酒精濃度高到可用火點燃,我以為他的酒量很而我應該算是不會喝酒的人,故以英雄看待他,英雄好漢袒裎來相見,沒想到當晚我扶著他到廁所,雖沒袒裎相見,但他肚內的東西是見到了,這是社會上一種朋友義氣的表現

第四談談他對故鄉的愛。民國74年,我在美國邁阿密大學教書,有一次到日本參加研討會,順道回臺灣,也到臺大機械系拜訪文弘兄,當時他任職機械系系主任,他認為與其教授、傳授知識與學問於外國人,不如回臺教授自己的子弟,於是放棄高薪與美國公司對他的期待而回來,也希望我回臺教授自己的子弟。

最後談談他對處事與為人的公正。美國邁阿密大學是我唸碩士學位的母校,系主任與工學院副院長及其他有名教授都是我求學時的教授,加上他們喜歡我的學歷與經歷,希望我回來看看後,再回美國任職,所以沒讓我辭職,而是留職停薪,直到我第二學期再度表明不回去才正式離職。我回臺時,當時的環境對我很友善,有他校系主任、校長職缺、還有大公司總經理的機會,父要我回餽母校,教育自己的子弟,所以留在臺大,換言之,我的行情不錯。當時臺大系主任為任命制,文弘兄任職系主任將屆滿前,有一天告訴我,上司曾問起我的情況,他認為我居留在美國太久,回國時間,尚未本土化,要我再等下一屆,所以他推薦另一位同學,否則臺大機械系可能被我毀了也說不定。他不論我與他的友情,坦白告訴我他的想法,推薦更適當的人選就職適當的職位、處理事務,使得臺大機械系能有今天的成就,實在是一位因公而忘私的公正人。

雖然與他同事,知他任職系主任時相當吃力,但他的能力比我高,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再加上我曾有同學在美國出車禍,我常以生命短暫,自我警惕,集中精神與時間整理被認為文筆不順的機械設計教科書,與文弘兄反而沒有多少聚會與深談。沒多久,他的身體狀況出問題,我提議想載他看看風景,他已沒多大興趣,而不再多提。

我對機械系沒什麼貢獻,若說有,也只是回臺大機械系任教最初兩年,蒙學生厚愛,二度獲機械系教學優良的認同,或許這是我對他的知遇之恩僅有的小小回報,願他笑納。

文弘兄,永別了!

 

圖說:

圖1:左為鄭文弘教授,右為黃元茂教授,預官受訓時留影。

圖2:左為鄭文弘教授,右為黃元茂教授,同遊野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