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狂 求學路舛
陳鴻森先生,1950年出生於高雄鳳山郊外的農家。父親耽嗜群籍,雅好藝文,使他自幼秉承庭訓,四、五歲即熟背《四書》,小小年紀就能為村人寫信給他們外地當兵的兒子。當時距戰後不久,戰爭的陰影仍揮之不去;那也是個貧窮的年代,他曾因交不出十元補習費,不敢上學。
小時學業成績一向名列前茅,只因個性叛逆,頗令師長頭疼。進入所謂「狂飆時代」的青春期後,高中學業變得斷斷續續,1967年痛定思痛自願進軍校接受磨練,才中止了放蕩不羈的生活。
在沉悶刻板的軍校生活裡,閱讀了當時通行的藝文刊物如《幼獅文藝》、《創作》、《文壇》、《青年戰士報》、《新文藝》等,因此誘發了他的創作慾,開始向《青年戰士報》投稿,發表詩作。第二年(1968)創辦《盤古詩頁》月刊,出刊九期,因軍方政戰單位干預而停刊。同年與陳千武、李魁賢等笠詩社前輩詩人結識,1969年加入該社。翌年出版詩集《期嚮》,開始在《笠》詩刊大量發表作品。
笠詩社為臺灣戰後最重要的文學團體,與他同時活躍於《笠》的詩友有李敏勇、鄭炯明(《文學界》及《文學臺灣》創辦人)、陳明台(陳千武之子)、拾虹和郭成義(《自由時報》撰述委員)等人,他們這些新生代,很快的成為七○年代笠詩社的中堅,藉由詩的形式,批判、諷諭時政。在當時黨國統治體制,和極右的時代氛圍裡,他們鮮明的本土意識和現實批判的精神,其色彩是極為突出的。一九七六年出版第二本詩集《雕塑家的兒子》。
除了詩創作外,他也開始撰寫文學評論,發表在《笠》、《青溪》月刊、《臺灣時報》等刊物,前後有一、二十篇之多。這些評論文章曾結集為《現代詩的考察》一書,原已交付印刷廠排印,但校稿時自悔少作不足存,賠了排版費了事。這本評論集雖未出版,卻成了他爾後從事學術研究的基本訓練,也由此漸感一己所學不足,有了報考大學之念,因而重拾起荒廢多年的課本。
浸淫古典 良師多助
從事文學創作五、六年之後,決意以同等學歷的身分投考大學。當時(1974年)正逢世界能源危機,部隊為節約能源,晚上一到九點,營區就全面熄燈,僅廁所門前尚餘一盞昏暗的燈光,就在這燈下苦讀一年。由於國防部准考大學函久未發下,沒有機會報考日間部。後來則以當屆榜首成績考進本校夜間部中文系。
當初志在現代文學,面對多厚古典文學的中文系課程,頗難愜意,甚或動念想轉法律系。閒蕩了一學期,經過半年的調適才漸入佳境,這完全要歸功於楊承祖教授的鼓勵。「楊先生開的《文學概論》我很少去上,但是他對我期末考不按課本及講義做答,仍給予高分。點名時,還表示希望我去上課『讓他看看』我這個人,所以下學期我才乖乖上課去。」自此對中文系的排斥感始漸消除。
大三時進入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工讀一年,激發了他研究古典文學的強烈動機。工讀期間將《昭明文選》、《論語注疏》、《莊子注疏》這三部舊籍逐篇點過,對古典文學、傳統學術的興趣無形中益趨濃厚。
大五修習張以仁老師的「訓詁學」和楊承祖老師的《詩經》,讓他分別領略了訓詁學的堂奧,以及古典詩的韻味;而梁榮茂老師、黃啟方老師,對他的研究精神也給予引領和激勵的作用。
峰迴路轉 志在經學
大學畢業後,以一年時間閉門研修《尚書》、《詩經》、《莊子》、《荀子》等先秦經典,為投身先秦學術研究做留學日本的準備。當時一心想師從東北大學金谷治教授治先秦諸子。到日本後,由於氣喘宿疾,考慮氣候因素,不得不將留學志願由東北大學改為東京大學,卻限於學歷被要求先修兩年。正當進退維谷躊躇之際,適逢楊承祖先生在中研院史語所訪問一年,偶然與當時史語所歷史組主任張以仁先生談及這名學生的情況,二人皆以為流落異國不免可惜,因此與所內先生商量,有意延攬他進入中研院任職。這消息著實令人喜出望外。於是在一個月內寫成兩篇論文,陳槃先生(中研院院士,專研讖緯、《左傳》)、王叔岷先生(專研先秦諸子、道家與校勘學)及李孝定先生(專研甲骨文)等所內方家審閱後,極表歎賞,因具名推薦,經審查投票通過,於1982年4月返國,進入史語所工作。
旅日之際,經常流連於東京神田古書店及東大圖書館。將近一年停留期間,觀察比較了臺灣與日本研究先秦諸子的優劣勢,他發現日本大學文科學生的社會科學訓練較為完備;反觀臺灣學界僅能從訓詁文義著手,短於思想分析。其次,研究先秦學術勢必不能忽略大陸近年的考古發掘,但當時臺灣比起日本,獲取相關資訊的步調顯然落後甚多。換言之,如果要在臺灣從事相關研究,可謂事倍功半。幾經思量,決定重新探勘個人的學術研究礦脈。
經過一番深入的自我評估,最終他選擇了「經學」為未來治學方向。其間自受有師長的影響,根本的意義則在於:經學乃中國文化的主體,經學統攝了哲學、政治、社會、教育等多元範疇,在西方學術分科概念進入中國之前,經學即相當於中國社會科學的總集合。有感於大陸文革時期「批孔揚秦」,經學研究破壞殆盡;而史語所內亦舊學零落,因此他毅然以「舊學」自任,志在傳承史語所樸學風尚,庶不負陳槃先生等老學碩儒的殷殷期望。
史語所為國際漢學重鎮,才人輩出,沒有顯赫名校碩、博士學位的他,其學養深為所內同仁及國內外同行學者所推重。二十年來孜孜潛研,勤於著述,入所三年後即升任助理研究員,1991年升副研究員,前年(2000)則成為正研究員。1992〜95年曾於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講授「中國經學史」、「經學史專題討論」等課程,指導博、碩士生多人。
潛心實證 鑽研清學
置身學風謹嚴的史語所,研究取向自然偏重舊史的考證,又由於清代是經學研究的頂峰,他的研究同時兼治清代學術。清學本以考據見長,大陸學界五○年代以後,對考據學一度亟加貶抑,理論先行。「八0年代以後,大陸經學研究逐漸復甦,但他們批判復古思想,往往強調古為今用;相反地,我們追求的是歷史實態,不喜歡太多後設的解釋。」基於考據學研究難度較高,尚有許多待開發的領域,早在二十年前他即投身清代學術史研究。為此,他自修文字學、校勘、輯佚、目錄等以為輔助,力求「以實證的方法研究清人實證之學,以考據的方式理解清人的考據學及其心態」。
近五年來,主要致力於《續修四庫提要‧經部》辨證、《孝經》學史、乾嘉學術考辨、乾嘉學者集外遺文輯存及其年譜編纂等,五年間共發表學術專論十六篇。1999年以來,陸續發表《錢大昕潛研堂遺文輯存》三卷、《阮元揅經室遺文輯存》四卷、《錢大昕年譜別記》等,深受學界矚目,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所長陳祖武教授曾撰文推介。
他將鑽研經學史比為「書本上的文獻考古」。以輯佚工作為例,他為錢大昕、阮元諸家輯錄遺文,無不費時十數年而後成,但通過這些輯佚成果,便為清代學術研究積累大量學術史料。大陸學者也有人從事類似的工作,但所得遠遠瞠乎其後。輯佚之際,他利用這些新材料從事重要學者的年譜編纂工作,「我比較重視人物活動對學術的影響,而非只針對某一人做孤立的研究,或對某一本書做釋義,所以要不斷地發掘新資料,有些材料甚至是在國際拍賣會上蒐尋所得。經過累積、分析、辨證,重新評價,整個過程無異考古發掘。」
笠詩社研討會籌畫會議合影,由左而右:李豐楙、李魁賢、許達然(李魁賢後方)、李敏勇夫婦、趙天儀、黃騰輝(笠發行人)、岩上及陳鴻森夫婦。(陳鴻森 提供)
藉詩議政 詩心悠揚
雖然身在學界,但並未自絕於社會現實。進史語所之初,他已敏銳地洞悉當年臺灣社會將面臨劇烈變動,因而重拾文筆,藉詩寓意,創作了不少批判體制的現代詩。如<比目魚>一詩以比目魚暗喻兩岸關係之難分難合,巧妙至極,曾獲1984年吳濁流文學獎的肯定;而多首論及終戰賠償的新詩,更是走在社會民意前端,充份流露詩人關懷庶民之情。
近年來由於學術研究繁忙,詩作較少。但對於孕育無數臺灣本土詩人的笠詩社,作為成員之一的陳鴻森未嘗忘情,有心為《笠》尋求其詩史定位。除了編纂《笠詩社三十年總目》、《笠詩社年表》外,1999年重印《笠詩刊》前二十年共一百二十期,舉辦「笠詩社學術研討會」及出版《笠詩社研究論文集》,並指導碩、博士生以臺灣現代詩為研究主題撰寫論文,期使臺灣現代詩的研究更為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