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3月,白先勇、王文興、陳若曦、歐陽子等就讀於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的三年級學生創辦了《現代文學》雙月刊雜誌。那時我也就讀於臺大外文系,還是一年級生。我選擇進入臺大外文學系的目的是為了研讀外國文學以作他山之石,增進自己中文的創作能力。所以那時我一面上外文系的課程,一面廣泛閱讀當時臺灣的文學雜誌,如《現代詩》、《藍星詩刊》、《創世紀》、《文學雜誌》、《筆匯》等。《現代文學》第1期一出版,我馬上買了一本研讀。《現代文學》第1期介紹捷克猶太裔作家卡夫卡(Franz Kafka) ,我第一次接觸到卡夫卡那神秘詭奇的故事如〈判決〉、〈鄉村醫生〉及〈絕食的藝術家〉就非常震撼。從此我就迷上了《現代文學》,每一期出版就買一本。
我在大一和大二時(1959-1961),一面研讀各種文學雜誌,一面嘗試寫詩及詩論,有些發表在《臺大青年》上(〈雨〉及〈假日〉發表於民國50年第1號,〈詩之精神與表現方式──論臺灣的現代詩兼評方思的「豎琴與長笛」〉發表於民國50年第4號)。
王禎和在《臺大青年》(民國50年第1號)發表他的第一篇莫泊桑式的小說〈真相〉,在民國50年第4號發表〈異常的天才戲劇家──史德林堡〉的評論及史德林堡的獨幕劇〈鹿死誰手〉(The Stronger)的譯作。
那時杜國清也在《臺大青年》發表一些西方思想的介紹及譯詩(〈愛默森──思想的彗星〉民國50年第1號;〈霍桑及其《紅字》〉民國50年第3號;〈葉慈詩試譯〉民國50年第4號)。他也是《臺大青年》民國50年第4號的總編輯。
1961年在臺灣大學文學院旁,右起:杜國清、鄭恆雄、王禎和。
我們三人是臺大外文系二年級的同學,同時都在民國50年《臺大青年》發表創作、評介及譯作,真是巧合。這個巧合也使我們日後同時進入《現代文學》成為第二代編輯及終生知友。
1961年我大二時,在外文系圖書館的書桌上寫詩〈臉之構圖〉,王文興正好坐在我對面,問我在寫甚麼,可以不可以給他看看。我把〈臉之構圖〉給他看以後,他認為頗有英國詩人Dylan Thomas 的風格,所以就推薦此詩發表於《現代文學》第6期(1961年1月筆名「潛石」)。後來王文興介紹我、王禎和和杜國清三人去見白先勇,因為他們高我們兩班,即將於1961年畢業,希望能找到接辦《現代文學》的學弟。那時王禎和剛寫完第二篇小說〈鬼.北風.人〉,描寫花蓮的風土人情。他把臺灣閩南話俗語「軟土深掘」、「一枝草一點露」插入小說中,創立國語和臺灣閩南話俗語融和的新文體。這篇小說發表於《現代文學》第7期(1961年3月),頗受白先勇及張愛玲青睞。(張愛玲在1961年來臺訪問時,特別請王禎和帶她到花蓮參訪。)後來王禎和在《現代文學》又發表了〈永遠不再〉(第9期1961)和〈快樂的人〉(第22期1964)兩篇小說。之後,他的傑作〈嫁妝一牛車〉(在香港《亞洲周刊》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中列為第34名)及其他小說大多在《文學季刊》及其他刊物發表。
1961年張愛玲造訪花蓮,與王禎和及其母親合照。
杜國清發表於《現代文學》的第一首詩〈春.囚〉(第13期1962年4月) ,以「灰黑蜘蛛」比喻孤寂的戀人,和燦爛的春光形成強烈的反差。後來杜國清陸續在《現代文學》發表了23首詩。在畢業前,他以《現代文學》的名義出版了第一本詩集《蛙鳴集》(1963)。
1961年《現代文學》第一代和第二代編輯在碧潭野餐,後排右起:歐陽子(洪智惠)、沈華、王文興、王國祥、白先勇、陳若曦 (陳秀美)、王禎和、杜國清;前排右起:楊美惠、鄭恆雄。
於是當王文興、白先勇和他們同班的編輯同仁在1961年畢業時,王禎和、杜國清和我就接下編輯《現代文學》的重任,成為第二代編輯。(白先勇〈《現代文學》的回顧與前瞻〉(《現文因緣》1991年頁198)說:「我們的學弟們,鄭恆雄、杜國清、王禎和也正式加盟,變成《現文》的第二代。」)同時他們也請了余光中和何欣兩位前輩當顧問指導我們。接下編輯重任以後,我就和杜國清一起編輯第13期的《葉慈(W. B. Yeats)專輯》。第一代編輯之一陳若曦帶我們到余光中廈門街的家,請他選出葉慈最知名的詩和有關葉慈的重要論文,由余光中、杜國清、我以及其他現代詩人合作中譯。在我們戮力翻譯、編輯和跑印刷廠之後,第13期的《葉慈專輯》終於在1962年4月出版了。余光中對於我們中譯英詩和英文論文的能力頗為讚賞。我們只不過二十歲出頭,初生之犢不畏虎,竟然能完成此艱鉅任務。這是葉慈神秘象徵主義詩第一次有系統的介紹給中文讀者。
1966年王文興從美國學成歸來受臺大外文系和中文系合聘教書時,我們把編輯工作交還給他,完成了五年第二代編輯的任務。1966年時,我和杜國清也先後出國留學,我獲得東西中心(East-West Center)的獎學金去美國夏威夷大學研讀英語教學與語言學,杜國清則去日本大阪的關西大學研究日本文學。
在這五年中,我發表了15首詩、5篇短篇小說、一個獨幕劇以及翻譯一些詩、小說及論文。
我大約1979年在臺灣大學校園中的共同教室認識柯慶明。那時我們常在共同教室的教師休息室見面,因為他在那裡教大一國文,我教大一英文。我們見面時常閒聊有關中國文學、英文文學、現代詩、現代小說等話題,非常投機。後來知道他以「黑野」的筆名在《現代文學》上發表創作,同時以本名發表論文(《後赤壁賦》評析〉第33期(1967)、〈李義山《錦瑟》試剖〉第35期(1968)等。根據柯慶明〈驀然回首:現代文學!〉(《沉思與行動》(2021),他和幾位中文系系刊《新潮》雜誌的同仁因選修王文興「現代文學」課,受邀撰寫第31期的「都柏林研究」專號(1967年4月),然後又主持第33期(1967)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號」。他在第36期(1969)中,正式成為中國古典文學部門的編輯,然後逐漸擔當主編重任,直到第51期(1973)。他告訴我,第52期本來稿件已經齊備,卻沒有經費可以出版,所以第51期就是最後一期,他也變成了「末代編輯」。
柯慶明雖然專攻中國文學,可是在王文興的「現代文學」課中,受到西方文學及理論的薰陶,因此學貫中西,著作甚多。柯慶明不只沉思各種文學問題,他更進一步把沉思化為行動(《沉思與行動》2021),例如他在臺大極力推動成立「臺灣文學研究所」,終於在2004年成立並任所長。他曾擔任臺大出版中心主任,使臺大各系所的教授學者發表傑出的研究成果。他也曾擔任「新百家學堂」的執行長,邀請跨學科領域的學者演講。柯慶明雖然本身是作家及學者,他的行動衝力,令人欽佩。
我和我太太最高興的是,《現代文學》三代都來過我家聚餐。大約從2000年起,王文興與陳竺筠夫妻及柯慶明與張淑香夫妻幾乎每年農曆新年過後,春暖花開期間,會到我家聚餐,有時也會到外面餐廳聚會。杜國清和白先勇有空時也會來參加。我太太鄧鎮枝對於烹飪很有興趣,每天都看電視烹飪及飲食健康節目,不斷學習廚藝,精益求精。他知道王文興最喜歡吃米粉,因為他家鄉福州也有米粉的美食。每次聚餐時,我太太會煮一大鍋米粉,放入香菇、金鉤蝦、肉絲及高麗菜的配料,令王文興讚不絕口。柯慶明在生病前,曾和他夫人邀請我們夫妻兩人到一間希臘餐廳吃晚餐。2019年11月29日王文興夫妻邀請我們夫妻和柯慶明夫人張淑香教授到溫州街臺大老宿舍重修的「大院子」餐廳吃午飯。2020年冠狀病毒肆虐以後,我們就沒機會再聚餐了。(本專題策畫/臺灣文學所黃美娥教授)
2008年在我家聚餐,右起:柯慶明、王文興、陳竺筠、杜國清。
2008年在我家聚餐,右起:王文興、陳竺筠、杜國清、鄭恆雄。
2008年在我家聚餐,右起:鄧鎮枝、張淑香、柯慶明。
2015年在我家聚餐,右起:白先勇、鄭恆雄、鄧鎮枝。
2019年在大院子,右起:鄭恆雄夫妻、張淑香、王文興夫妻。
鄭恆雄小檔案

臺大外文系名譽教授。美國夏威夷大學語言學系博士。研究專長為英語教學與測驗、語言學概論、中英語言對比分析、語言學與文學、臺灣南島語言(專研布農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