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好的時刻,這是最糟的時刻;那是花錢的地方,這是偷錢的地方;那是浪漫的河岸,這是愚蠢的河岸;那是香醇的咖啡,這是苦澀的咖啡;那是喜悅的天氣,這是心碎的天氣;我們滿懷希望,我們嘆息失望;我們約好一起來,我們爭論何時走─總之,那時和現在是如此的不協調,以至於那時你想來,現在你想走。」

你就是一直想來巴黎,不是嗎?5月的花都如果不是傾盆大雨不適外出的話,氣溫應該是很舒適的。塞納河畔、羅浮宮、奧塞博物館、羅丹美術館、聖母院、龐畢度中心、盧森堡公園、蒙馬特、聖心堂、艾菲爾鐵塔、凱旋門、香榭麗舍大道、巴黎歌劇院、共和廣場、協和廣場、紅磨坊夜總會、拉法葉百貨、春天百貨等等莫不遊人如織,而在你心中巴黎是一生渴望著至少要來一次的城市。你說不管是商人、農人、工人、軍人、藝術家、音樂家、數學家、科學家、哲學家、文學家、歷史學家、銀行家、醫師、律師、教師、牧師、工程師、按摩師、命理師、政客、掮客、背包客、警員、運動員、消防員、民意代表、公會代表、政黨代表、樂手、棋手、扒手等等,其實都一樣,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到巴黎來的理由,但是那個理由不關別人的事。所以,不需要去問任何人為什麼要來巴黎,而且一定要人家給一個滿意的答案。即使是在5月中的上班日午後,大家辛勤工作的時間,巴黎著名景點像聖母院大教堂、羅浮宮、埃菲爾鐵塔、聖心堂等均人潮洶湧,擠滿了觀光客與靠觀光客謀生的人(扒手與小販哪種人多我們也不知道)。塞納河左岸的咖啡館每一家都門庭若市,裡外擠滿了人,特別是館外面對大街可以曬到太陽的座位更是搶手。大街上魚貫穿梭有著懷疑眼光的人潮與人手一杯Espresso有如向日葵般目光呆滯的咖啡館客人的對望,有如莊周與蝴蝶的互嘲,或動物園鐵籠子裡的大猩猩與好奇觀眾之間複雜的心靈對話。站在旁邊背對太陽的只有虎視眈眈地觀察動靜,等著每個可能離座客人的暗示,想要箭步向前搶座位的路人。

如果我們問那些沒有到過歐洲的臺灣人,休假時最想到訪的歐洲城市是哪一個,你說名列前茅的當然是巴黎。但是,現在我問了剛來過巴黎的你還想不想再來,你猶豫一下說,也許再看看吧。你就是想來巴黎,但是真的來了以後你的憂慮逐漸在眉毛之間徘徊,或許你已見了不預期見到的或感受了不預期感受到的。本來是想在巴黎住上一段時間的,這讓我很猶豫卻不忍心勸阻,但現在反而是你說也許再看看吧。說實在的,我也覺得巴黎不一樣了,從1988年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到現在,它雖然瀰漫著大略相同的藝術之都的印象,只是多重因素逐漸改變了它的樣貌與氣質。你說羅浮宮的館藏珍寶「蒙娜麗莎」根本不是那麼容易親近,你只能在一大群喧囂拍照的人群外踮著腳驚鴻一瞥,發現無計可施後悵然離開。你只能又羨慕又嫉妒的聽我說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個人如何在她面前靜靜的與她對望許久,4目交對,各自無語。

「我從來不知道春天如此迷人,從來沒與它面對面,從來不知道我的心可以歌唱,也從來沒有想念過一個溫暖的擁抱,直到4月身處巴黎,栗子樹開了花,野餐桌擺滿了樹下。4月的巴黎,這是一種感覺。」(April in Paris 歌詞)

是啊,你也認為這是一種感覺。巴黎的藝術印象一直瀰漫著,從你的心中到我的心中,從美術、音樂、舞蹈、戲劇到建築與設計,藝術用不同的形式與方式於不同的時間與空間感動著不同的人心,所以我們怎麼能去怪其他以不同理由蜂擁而至巴黎的人呢?可是,看起來很多人不是為了藝術來的啊,你皺著眉頭說。我們討論著,也許源頭是貪婪的人性造成了這樣一個不公平的世界,還有太多的人無法享受到安全、有尊嚴的生活這種基本的需求。從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到2000年的網際網路泡沫,股市接連受挫後投機狂潮逐漸累積能量造成美國2008年房地產泡沫,像海嘯一樣迅速擴展為全球金融危機並導致多家大型金融機構倒閉或被政府接管。這種由貪婪的少數掌控工具的人引發的嚴重的全球性經濟衰退到頭來財富只是重新分配而已,無辜的受害者得到的只是投資失敗的告知,而財富早已被合法的搜刮到了那些貪婪的少數人口袋裡,且窮人受害尤深,難怪會引起大批的經濟難民為了生存而不得不離鄉背井往富裕國家跑,巴黎的面貌因而開始改變。經濟問題與政治動盪往往是連生的,緊接而來的就是2010年末的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引發的阿拉伯之春運動,至今烽煙未息。全球金融危機加劇了貧窮國家人民的經濟困難,加上網際網路使得資訊快速流通,北非與中東幾個阿拉伯語系國家對現狀不滿的年輕人紛紛推動了如燎原大火般的革命運動。經濟難民一波未平,政治難民與戰亂難民更如驚弓之鳥四散而逃,巴黎一直是首選的避難與棲息的目的地之一。難民大量湧入巴黎後,政府來不及應變,很自然的這個城市逐漸被髒亂與擁擠掩蓋,扒竊、搶劫及其它犯罪案件急速上升,甚至出現了恐怖攻擊。舊巴黎與新巴黎,宛如兩個城市。

你說一個偉大的城市雖然努力的想保持它的內涵,無奈外貌經過歲月摧殘已快速的在改變。巴黎藝術之都的印象來自於多重樣貌,雖然表面上是豐富的博物館群與歷史,但其實重點是人,是一個時代接著一個時代從全球四面八方被它吸引來的藝術家、學習藝術的人(學生)、欣賞藝術的人、買賣藝術的人以及其它與藝術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人,這些人所創造出來的作品及營造出來的環境與氣氛。舊巴黎與新巴黎,創造它迷人的內涵與外貌的是人,施計改變它的也是人,看似不相干的操弄經濟與政治的人。你說人是不完美的,美好的事物因此也難長久。(2016.12.11)

吳誠文小檔案

吳誠文,1971年巨人隊少棒國手,為國家捧回世界少棒冠軍盃。臺南一中畢業後,考進臺大電機系,1981年從臺大電機系畢業,1984年負笈美國深造,1987年取得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校區電機與電腦工程學博士。學成返國任教於清華大學電機系,2000-2003年兼任系主任,2004-2007年擔任電機資訊學院院長,2014-2016年擔任學術副校長。鑽研超大型積體電路設計與測試和半導體記憶體測試,卓然有成,2004年當選IEEE Fellow。2007-2014年借調至工研院主持系統晶片科技中心(STC)及資訊與通訊研究所(ICL),2013年獲經濟部國家產業創新獎最高榮譽「卓越創新研究機構獎」,同年獲教育部國家講座主持人榮譽,2014年2月歸建清華大學。2015年獲電機工程學會最高榮譽「電機工程獎章」。目前為清華特聘講座教授。

圖說:
圖1:因為有一個冠冕堂皇到巴黎去的理由,便有了這張2002年3月在巴黎羅浮宮入口,貝聿銘的金字塔前拍的照片。2002年的巴黎雖然跟1988年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沒有金字塔)瀰漫著大略相同的藝術之都的印象,只是館藏的珍寶「蒙娜麗莎」已經不是那麼容易親近。我最近一次在2014年5月去的時候,巴黎更有了大幅度的令人嘆息的改變,因此完全沒有想再去見她的意願。
圖2:2014年5月,位於巴黎蒙馬特高地的聖心堂前擠滿了各國遊客(恐怕沒有幾個本地民眾吧),使用著各地語言的嘈雜人群與聖心堂的莊嚴肅穆形成強烈的對比,環境也難以維持整潔。
圖3:巴黎藝術之都的印象來自於多重樣貌,雖然表面上是豐富的博物館群與歷史,但其實重點是人。學生以及潦倒的藝術家為了生活在街頭賣藝也是司空見慣的。
圖4:(作者小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