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臺大百年專題

從創校到接收

作者:文/大島康義 翻譯/吳智琪

昭和3(1928)年7月10日頒發命令,我被任命為臺北帝國大學助教,在山本亮教授的指導下工作。就任途中,先在東京的物理化學研究所學習分析微量元素,8月下旬前往臺灣。剛開始在台北的工作是採買研究室與學生實驗必須使用的玻璃用具及相關工具,根據大型目錄決定數量訂購、成立收發室,這些都是成立之初才能獲得的經驗。

接著是研究室的整頓工作。此時微量天枰發售,山本教授也在留學期間購買了兩台庫爾曼製的天秤返國,隨之微量元素分析開始遍地開花。天枰的使用方法全都仰賴德語手冊分析其組裝方式,因環境溼度及溫度很高,組裝過程時常出汗,非常辛苦。元素分析開始前一晚禁止飲酒且必須早睡以保持最佳狀態。山本教授在物理化學研究室的時代,分析必須使用的樣本要數公克,即使花了一整天也只能進行兩次左右。但使用微量元素做研究,用完數毫克也只有千分之一的量,且一日可以進行數次,故其研究效率是數倍。現在有專門分析的人員在,會不斷協助研究推進,但在當時研究之初,微量元素尚為特殊的研究,只能由特定的專門研究人員自己操作分析。

我到臺灣首先發現的是花朵、水果的顏色非常接近原色的濃厚鮮明。而這天然色素成為了我的研究主題。山本教授專門研究類胡蘿蔔素,我致力於研究類黃酮。此時,使用採用紫外線光譜檢測作為研究化學構造的輔助手段。上任隔年暑假,我前往東京物理化學研究所的物理學高嶺研究室,因為研究上的朋友從事這方面的研究,我在他的同意下前來學習研究方法。這裡不僅有專門研究員,也有其他外部人員為了學習檢測方法前來,是間非常活潑熱鬧的研究室。使用的檢測裝置是英國的Adam Hilgere公司製作,光源是使用鐵弧於暗室,將樣品溶液裝入管內,隨液體的厚度逐漸減少而拍攝。但現在在實驗室中就可以將吸收光譜的檢測結果直接畫出光譜曲線,與前者相比變得非常方便,實在令人感慨萬千。

學習、研究方面努力鑽研外,我也致力於娛樂活動。正逢軟式棒球用的橡膠球開始生產製造,台北報社主辦的軟式棒球大會在新公園舉辦。硬式棒球界寶刀未老的老童教官問我要不要擇一隊伍參加,於是我以田伍作為隊名申請參賽。從北海道大學農學部退學、成為臺大文政學部學生的名人佐渡理三郎擔任投手,來自農學部的德岡、後藤、涉谷副教授加入這個隊伍,我則被拉去擔任二壘手。第一次的大會因為大家彼此還不熟悉,竟在一陣兵荒馬亂中持續朝勝利前進,最終獲得大會優勝。自隔年開始,其他隊伍賽前都有進行訓練,我們發現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後來決定放棄出賽。

昭和5(1930)年左右我開始打硬式網球,傍晚打網球出汗,回家洗澡後飲用的啤酒別有風味,這樣一來也能忍受無法習慣的炎熱環境。

研究室另一個研究主題是關於茶的研究。因為當地的包種烏龍茶歷經紅茶製造的轉換期,我們研究了紅茶的製成方法並以此為基礎研究香氛成份,還有單寧酸的化學研究。山本教授對於茶這項產業非常關心,將研究熱情傾注於此。其實教授很喜歡化學實驗,對於會議之類的並不感到麻煩,自己在進行香氣成分衍生物的再結晶與分餾時心情總是很好,時常聽得到他在哼歌。接受教授指導的我及教室的大家人人都學到教授的精神熱衷於實驗。我被指示研究茶葉中的單寧酸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平地茶葉田的本土茶葉無法製成好的紅茶,但稍微往山裡走,高地種植的品種阿薩姆,似乎能製成相當好的紅茶成品,但不及錫蘭、印度、爪哇般的高級茶葉。於是我學習紅茶品質鑑定、審查用的器具比較。到了傍晚疲憊的時候,總是無法思考辨別,隔天一早再次重新來過後,發現了其中微妙的差異,直到現在對紅茶的好壞也有一番見解。

我們研究室的招牌是研究農產品加工及食品化學,在昭和10(1935)年左右於台北舉辦的臺灣始政40年紀念博覽會,我與山本教授也協助展覽品的審查。紅茶類的還好,澱粉、麵、點心類等,都是我不了解且非個人專長的類型。在全力以赴學習一夜漬之下,中途反而因貧血倒下了。擔任審查委員長的中央研究所所長加福均三博士給我一杯白蘭地,飲用後恢復了許多,總算完成這項任務。

初次離開父母,不諳世事的我,來到臺灣後直接到大我一個年級,擔任生物化學講座助教的大野成雄(北海道大學農化系畢)前輩家中寄宿,坐落於台北市御成町103的村上方,小而美的洋食屋二樓,當時的住宅區的大正街入口,鄰近往北投方向的鐵路御成町車站。從這搭乘往新店的巴士通勤不到30分鐘。大約1年左右,離大學後門很近,新建成的乙類公務人員宿舍(3間小房間),其中一間由大野與其他承租,雇用了終點工太太,這裡住了一年有餘。雖然離工作地點很近,距離市中心仍有一段距離。雇用的太太曾向我們發牢騷說:「之前曾在高等官的家裏做事,那裡明明是用牛肉做料理,但你們因為還只是判任官只能食用豬肉啊。」若是同樣價格,其實是因為豬肉遠比牛肉好吃所以我們才選擇吃豬肉。之後過了約2年左右,我一人在古亭町租房子住,昭和10年結婚,晉升為副教授後直至戰爭結束都生活在昭和町518(龍安坡)的大學公務員宿舍。

直到山本教授在昭和14(1939)年回到故居東京的物理化學研究所前,我每日中午都在教授的指導下進行實驗,傍晚開始打網球,下班回家後喝啤酒,度過數年愉快、平穩的生活。但這並不能永遠的持續下去,隨著戰爭越演越烈而全然變了樣。昭和16(1941)年,我被委託針對自臺灣陸軍倉庫獲得的軍用品進行相關研究並擔任指導員。昭和17年,被委託海軍的馬公(之後是高雄)海軍軍需部的工作,而變得非常忙碌。陸軍因鞣劑進口中斷感到困擾,我為他們在新竹成立了以相思樹樹皮製作鞣劑的工廠,如此一來就能加工豬皮製成皮腰帶,但工廠在戰爭中被炸毀了。海軍方面因其位於高雄,週六我搭乘夜間寢台列車前往,週日再搭乘夜間寢台列車回到台北,週日也非常勉強的從事大學的課程教學。到了昭和18年的5月到9月間,南方為了商量在當地獨立生活與否的議題,我前往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拉包爾,直到9月返回臺灣,終於趕上為9月畢業的學生送行。對於最前線的士兵來說,食物對身體健康與營養相當重要,而撫慰精神上的疲勞也是重要的任務。

如此勉強自己所要承受的後果是染上了肺結核,必須在家中療養,靜養了一年有餘。就這樣直到戰爭結束,我既有的研究中斷。戰爭結束後,大學由中華民國接收,農學部的接收由中華民國來的陳振鐸作為代表進行交接。陳先生是福州名門出身,小學到大學教育都在東京大學學習,是小我一年級的學弟,昭和4年東大農化系畢業,也是我的老朋友。他學成返鄉後,在和平的時代來臺灣訪問過3、4次,每次都會找我一起吃飯,彼此非常熟識。後來他取得東大的農博士學位,現在是臺灣學界的泰斗,住在我以前住的昭和町(現溫州街)的大學公務員宿舍。交接方面,因佐藤六郎非常嚴謹,在並無任何停滯下完成。交接之後,彼此的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我也能進行些交際活動,例如陳教授與我及來自中國的人們,一同打麻將或橋牌度過愉快的時光,我們使用中文、日文、英文等隨意地自行用不同語言交流。因為陳振鐸教授表示,接下來由他擔任農學院院長,將繼承之前的成果繼續前行,請務必提供協助。於是我於民國35年(昭和12年)4月起被留用1年,在國立臺灣大學擔任農學院教授薪俸460元台幣,而就在被留用後,我隨即收到來自九州大學的聯絡,通知我被採用為生物化學講座教授請我回國。於是我立刻向陳教授商量,約定只留任1年,自此之後我希望時間盡可能走得快一些結束任期。昭和21(1946)年10月27日我在佐世保南風崎登岸返國。就這樣,從一間大學創立至我奉獻自己的能力為學校工作結束,對我來是說一生的工作到了尾聲。

目標研究南方天然生物的我們,因戰爭導致研究沒有進展,直到戰爭結束後研究中斷,令人感到非常惋惜。但研究學問不分國境,共同研究的臺灣學者將繼承我們的意志,積極活躍地持續進行,而我們研究天然生物的願望也能順利的進行下去,實在令人感到非常開心。(原文出自《台北帝國大學理農學部創立六十年記念》,1988,劉盛烈教授提供)

大島康義小檔案
大島康義,1928 年東京帝大農藝化學科畢業,同年赴任臺北帝大任理農學部助手,協助山本亮教授整備教室,並協助各項實驗的進行,其後在山本指導下開始從事花和果物的天然色素研究。此外,茶的研究也是該教室的主要課題之一,在山本的指導下,大島以包種、烏龍到紅茶製造法的基礎,進行香氣成分與丹寧的化學研究。
1932 年升任助教授。1938 年 1 月以《茶葉タンニン(tannin,丹寧酸)の化學的研究》獲得臺北帝大農學博士學位。1940 年接替山本亮(1890-1983)任農藝化學第二講座(食品化學)教授。撰有<レモンポンデローザ(Citrus limon cv. Ponderosa,檸檬)の利用>、<バナナ(香蕉)果肉のエーテル(ether,乙醚)浸出物に就て>、<バナナ成分の研究>、<臺灣產蔬葉果實のビタミン C(維他命C)に就て>、<タンニン類>、<臺灣產植物タンニンの化學的研究>等論文。二戰後初期為臺灣大學留用,後獲九州大學敦聘回日擔任生物化學講座教授。(參考《臺灣昆蟲學史話(1684~1945)》,朱耀沂著,2013)
譯者:吳智琪/臺大圖書資訊研究所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