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辜振甫與臺大的淵源很深,他是一輩子的臺大人。我與臺大的淵源很奇特,是半個臺大人。

爸爸是早年由臺大政治系畢業的;那時臺大還叫做帝國大學。日治時代臺灣學生念政治的不多,爸爸為了「平安」畢業,謙沖低調,而且經常「技術性蹺課」。他的好友們會通知他考試的時間地點和內容,他每次都準時出現在考場,而且考得特別好,後來還以第一名畢業。可見那時的臺大已經有不上課的自由──只要能證明書讀通了,蹺課未必被計較。我爾後在臺大任教時,也採這種方式,算是受爸爸的遭遇影響,相信出席率不佳的學生,未必「絕對糟」。

與父母(辜振甫、辜嚴倬雲)合影。左後立者為外子胡其龍。

 

爸爸在臺大的日子裡的確交了不少好朋友,有些甚至是生死至交,一生互聯互訪。我記得其中有一位老人家喜歡研究養生藥方,他彷彿在幾年前過世了。這位老人家很喜歡跟爸爸討論烏龜,「因為烏龜能活得很長」。最後他的結論是:人要像烏龜一樣長壽,必須得長得像烏龜一樣;也就是說,人既然長得跟烏龜那麼不同,就不可能像烏龜那樣長壽啦!爸爸津津樂道這位朋友的研究成果;我不知道其中有幾分真假,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倆在一起時無話不談,非常快樂。爸爸另外的朋友很多都成了政治人物,這是先祖父要爸爸讀政治和經濟的原因之一:唯有透過兩國互相的瞭解與認識,熟悉日本政界和文化,臺灣人才能自保。爸爸在日本政界高層的關係後來的確證明有用,即使在光復後這麼多年來,仍然不時在風雨中為國解憂。爸爸得到過日本東京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東大的前身就是帝大,東大的博士學位因此對爸爸別具意義。爸爸在談到臺大時,永遠是眉開眼笑的。

我自己則是因為小學時代有一次到臺大「遠足」迷失了路途,被一群老師尋了半天才歸隊,遭到眾目睽睽,從此排斥臺大,聯考時打死不填。爸爸的教育方式很前衛;他見我不願填臺大,就帶我到台中,參觀了他認為「也很好」的東海大學。我以第一志願考上東海外文系,爸爸的支持有大大的關係。我研究所畢業後想回臺灣任教,第一志願東海大學,那時爸爸就反對了:「你的先生在台北工作,你不宜在台中教書,要顧及家庭的圓滿幸福。」我送了履歷表到臺大,經過當時外文系主任侯健教授所主導的層層面試,成了另一種「臺大人」。十多年臺大生涯所給我的一切,至今還是豐溢美滿:我的學生成了好友,我的長官多照顧我,我在教學相長中學到了無限,我離開臺大轉戰「新舞臺」時,說不出的戀戀不捨;但我自知無力腳踩兩條船,選擇了比較少人走的路,就像福洛司特詩中所說:一切因而不同。

爸爸是一生一世的臺大人,我只是勉強沾光的臺大人。臺大給了我許多,臺大給了爸爸他最大的歸屬感。雖然他一生所得各式榮譽與頭銜無數,他說過:他最喜歡的頭銜,就是「臺大人」。

如今他離開了人世,希望臺大還願這樣記得他。我衷心感激。(2005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