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文系/籃球隊/五十年代
大學考進外文系是機緣也是興趣。從小即喜歡文學,到了中學時又對英文產生興趣,所以聯考時我只填三個志願:外文、法律和中文。外文系在當時是文科最高分,而法律系還排行在後。我所謂的機緣即是:我的分數401分,剛好在臺大外文系最低分門檻,如再低個0.5分,就要唸法律系,也許我就到綠島去了!
進入臺大之初熱衷於參加社團活動,大一就加入了大學新聞社,做過記者、主筆、總編輯。當年有新聞管制,稿子要先送審,我們曾經因刊登張系國的文章<孔子之死>而被迫停刊一學期。
我在民國53年進臺大,當時臺灣經濟尚未起飛,日子比較苦,父親在臺大服務,我們就住在學校附近,近到可以聽到傅鐘,所以早上八點鐘響後我再出門還來得及。由於住在臺大宿舍區,常和許多老師不期而遇,路上寒喧,總會得到一些鼓勵甚至實質的幫助,我的第一份家教就是大一英文老師劉靄玲教授介紹的,她旅居加州多年,我們還保持聯絡。
由於有很多同學住宿舍,我也常去宿舍找同學聊天、打球。我很喜歡打籃球,入選過外文系及文學院代表隊,現在母校任教的歷史系系主任胡屏生教授就是球友之一,他的球技可謂出神入化,往往一人包辦過半得分。那個時代沒有太多娛樂,看場電影、吃碗牛肉麵、打打籃球就很享受了。
參加義大利國際莎士比亞研討會。(1999年)
朱顏改/兩個分數/留學美國
頭兩年過得迷糊,真正進入文學研究領域是在大三以後。回想起來,有幾位老師特別令人感念。一位是朱立民教授,曾任外文系系主任及文學院院長,另一位是顏元叔教授,也擔任過外文系系主任;兩位老師從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後返校任職,對外文系的課程及教材都有一番興革,引領外文系的文學研究邁入一個新方向,不僅讓臺大外文系能與世界同步接軌,同時也對全國各大學的外文系課程產生一定衝擊。
另外,英文寫作老師羅素英也是很用心的一位,Sister Ronai是一位修女,享年九十多歲。她在改學生作文時會給兩個成績,一是文法、修辭等寫作技巧;一是內容、立意的創新性。英文是我們的第二語言,所以在表達上不若中文來得自如,因此學生以英文寫作也許不夠流暢,但想法其實很好,此時羅老師即分開計分,可能寫作只給C-,但想法給A+。我覺得這個方法非常好,既能避免抹煞學生的創意,也藉此鼓勵學生勇於表述自己的想法,所以後來我教書時也借用。
大學畢業後到美國密西根大學唸比較文學,碰到幾位老師影響我很大,其中一位是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他的文筆非常好,活潑有力,跟著他學習,讓我的翻譯能力提昇很多,對我後來英譯臺灣小說助益極大。另一位是比較文學系系主任?,他專長古典拉丁文,是非常謙和的一位君子,當年我獲顏元叔教授推薦,取得美國國務院Full Bray?獎學金赴美進修,該獎學金只有兩年,所以必須另外申請其他獎學金,當時即請他為我寫推薦信,通過後,我親自向他道謝,結果他說「我才要謝謝你,因為這個獎學金很難申請,也不是每個系都有名額,你申請到了是為我們系上爭光。」明明是他幫了我的忙,助人的人竟如此謙沖!讓我既高興又慚愧。我有幸遇見許多好老師在言教方面多所啟示,而這一位則在為人處事方面值得效法,讓我日後在與同事、學生相處時懂得扮演適當的角色。
與陳教務長泰然(右)及音樂研究所沈所長冬(左)合影於優良教師頒獎典禮。(2002年)
莎翁/徜徉文學/英詩翻譯
我不是資質很高的人,在文學領域也還沒什麼成就,所以若有學生對留學感到忐忑,我會鼓勵他「你放心!連你們的老師都可以拿到學位,你一定沒問題!」
浸淫在文學天地數十年,我深覺樂在其中。剛開始研究文學時,我也和一般人一樣窮於挖掘作品的精神、主題與技巧,近二十年來專注於莎士比亞研究則另有所得。莎翁的作品以擅於詮釋人生道理、人際關係、人的性格著稱,我想他本人一定也是很有趣的人;他在戲劇裏遊戲人間、玩弄人性,像是在和讀者開玩笑,所以我越讀越覺得興味盎然。
不過對學生而言,他們也許要問文學有什麼用處?我想文學可能沒什麼外顯的好處,但潛移默化的力量絕對是存在的。基本上,每人各擁一片小天地,而當你閱讀時,你就進入別人的天地,你的世界會隨之開闊,越偉大的作家其天地就越廣闊;所以就我個人而言,文學最大的收獲是培養對別人體諒的心;因為讀文學,更了解人,從而更尊重、更體諒人。俗話「文人相輕」,相輕的文人也許才華洋溢,但還沒讀通文學;讀通文學的人是不會與人相輕的。
至於創作,僅止於大學時期寫過一篇短篇小說,因為讀得越多,越明白自己無法匹及,還好我有中文駕馭能力,透過翻譯,我可以與原作者惺惺相惜。我認為譯者其實是「失敗的創作者」,不過能藉此將好作品推介給中文讀者,也算盡一份心力。從大一起我即開始翻譯短篇小說和科普文章,陸續發表在報紙副刊及《拾穗雜誌》。母親生長在苗栗客家庄,由於不識字,所以用客語口述,由我代筆家書,我想我的翻譯訓練是從那時開始的吧!服兵役時,我考取英語教官,在陸軍士官學校教英文,一週只需授課12小時,其他時間自由,遂利用一年時間翻譯了一本研究存在主義的書《非理性的人》,此後即受到注意,而於研究所期間參與顏元叔老師主編之《西洋現代戲劇選輯》翻譯,共譯了五本劇本。從此我非常喜歡翻譯,曾同時得到第一屆梁實秋文學獎翻譯詩及散文兩組雙料冠軍,該獎項還因此修改辦法,規定一人不可同時拿兩個首獎。
我特別喜歡詩。一般人以為詩很美,這是可能的,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詩是最真實的;真實當中可能有美,可能有醜,特別是現代詩,不講求詞藻華麗,可是把人的世界、包括內在與外在做真實的呈現。真實即精準,我們平常描述事情常受限於語彙,而詩人的能力就在於他對語言的掌握非常精準。教書多年,發現多數學生不敢碰詩,我覺得應該破除這種障礙,遂與太太夏燕生合編了一本《好詩大家讀》。她是我研究所同學,在政大也是教英詩。該書採英漢對照加註解,夏教授則寫短評及提示如何賞詩,出版後倒也受好評,近來常有邀約演講,特別是高中老師。養成學生不怕詩的播種要越早越好,所以我考慮在臺大通識課開一堂課<英詩的閱與讀>,閱是用眼睛看,讀是唸出來;一般人總以為詩是高層次的作品,我要強調的是讀詩也能提昇語言能力,尤其現在學生對英文的需求偏重會話,我也要證明讀詩有助於會話能力的提昇。
戲劇系/綜和藝術/人文氛圍
進入戲劇系是意外。戲劇系是一個年輕的系,前系主任胡耀恆教授退休後,沒有專任教授可以接手,那時我正在芝大進修,胡教授來電遊說多次,有鑑於曾任外文系系主任,深知行政影響教研,何況我對戲劇表演外行,所以根本沒意願,但終究拗不過人情。話說回來,研讀莎士比亞作品這麼多年,也許該看看戲是怎麼演的?我想這是給我一個學習的機會。
接手戲劇系後第一件工作是修正部分課程。在臺大讀戲劇和其他藝術學院不同,後者係專業訓練,但沒有機會接觸其他領域的學問;相反地,臺大是一所綜合大學,漫步在校園內迎面走來的一個人就和你不同系,這對藝術創作是很有幫助的,因為戲劇是一種綜合性藝術。環顧臺灣當前表演藝術界,內容極其貧乏,少有原創作品,好一點的戲都是翻譯來的,這就是因為我們缺少創作的環境;創作不是關起門來做就可以,需要經驗的,從前的人不需很高的學問就有很多經驗,而現代人生活體驗非常狹窄,需要其他學習以補經驗之不足。而在臺大讀戲劇系就有這種優勢,如要專攻創作有中文、外文、史哲等課程相輔,如要舞台技術也有電機、土木、電腦等系互補,外文系就有學生是電機系雙修,戲劇系也有從醫學系轉來的;他們把人文與其他技術相結合,比起只會技術的人更有內涵,這才是最重要的。
從閱讀劇本到舞台呈現,臺大所能提供的資源比一般藝術學院多得多,因此在課程設計上,我們盡量減少必修,讓學生有更多時間充實自己。另外,我也在積極尋覓表演空間,得學校協助,目前已規劃設於舊總圖樓上,在可見的未來,戲劇系的能見度將逐漸提高。我還構思將外文、日文等系的畢業公演與戲劇系結合,成為臺大戲劇節,如此一方面突顯臺大在藝術領域的成果,另方面提供臺大人及附近社區居民一個欣賞戲劇表演的機會,營造藝術欣賞氛圍,這對臺大人文藝術的培養具有積極的效果,也是戲劇系在臺大的重要角色之一。
參加中華民國筆會年會。左起:余光中、林耀福、高天恩、彭鏡禧、齊邦媛。(2003年)
文學院/人文藝術大樓/人文學園
擔任院長並非個人生涯規劃,我絕不競選任何職務,但作為臺大學術社區的一員,受母校多年栽培,當有人認為我該盡一份責任時,我也不會退縮,蒙同事錯愛,選上了我就全力以赴。曾有人問我政見為何,我說我不競選,所以沒政見,這和我對學術界的期望有關。臺大真正的中堅是各個系所,院的角色是讓各系所順利運作,我任職外文系主任時曾寫信給同仁分享看法,我說我的角色一是提供同仁最好的教學和研究環境,二是讓學生有個最愉快的學習環境;每一個系都如此就一定是一個很好的系。我在戲劇系主任時也告訴同仁:系主任是領班,而每位教職員就是服務員。院長也是一樣,無所謂權力,能做的就是協調,讓各系都朝向好的發展,所以我不會一定要主導事件發生,我以服務自期,你有好的想法我幫你實現,你有困難我幫你解決,不保證一定做到,但我會盡力。
臺大是臺灣第一所大學,歷史悠久,也最優秀。文學院則是臺大第一個學院。經過七十多年,一般人覺得文學院似有式微,這並不是文學院本身的問題,而是整個學術環境包括社會、經濟、政治等各個層面都已改變,而在臺灣科技掛帥、輕忽人文的現象又更為顯著;但我以為高等教育學府不應忽視人文,不論醫、理、工科技術表現如何傑出,最終還是人,不能缺少人文素養,尤其臺大人影響力大,更需要結實的人文素養,才能造福世界,否則也不會有文學家老早提出科學怪人來警世了。
事實上,文學院各科系在其各自領域仍居於領先地位,相對地我們所獲資源卻不成比例,同事時有不平,期待院長能向學校爭取。我的想法是,其實學校就像一個家,院長協調各系,校長協調各院,就是家長;身為家長,首先應了解家裏每個小孩的需要,然後依其性向、天賦和興趣提供他最適的成長環境,協助他發揮所長,這就是教育的目的;教育的西洋字意為「引出來」,我想系主任、所長、院長和校長的職責都是如此。
前院長林耀福教授曾規劃將一號館、二號館到文學院之間的館舍整合成為「人文學園」,分成外文及藝術兩學院,若就現有師資及課程衡量,兩學院的成立條件堪稱齊備,惟宥於空間不足,遲遲無法推動。現有二號館在物理系遷出後已成為各系所新建大樓時的臨時館舍,這是校方應變措施,無可厚非,但一號館戲劇系與生農學院植病系共處,雖相安無事,終究不是最好的安排;還有些系所蓋了新大樓卻未釋出舊館。
除了空間不足,文學院的教室及研究室也老舊不堪,甚至安全堪虞;有鑑於此,鏡禧希望能在任內完成人文藝術大樓的規劃。目前芻議中的大樓基地之一在洞洞館現址,該區建物老舊,且地近新生南路,可蓋高樓,也利於停車場出入;另一處是從舊地理系館向後延伸部分土地。也有人建議移到水源校區,但我以為作為臺大的歷史象徵,應該留在校總區,才能發揮潛移默化之效,真正影響最多教職員生。試想若有半年的時間可以在臺大校園內欣賞到戲劇和音樂表演,讓學生不打電動改去看戲,有何不好?
只是現行學校新建館舍的模式是誰有錢誰先蓋,此舉不盡公平。高等教育應注重各領域的均衡發展,學校至少要保留一塊地方,延續人文藝術的根;再者,和科技實驗室所費不貲相比,我們的需求很單純,只要研究室、教室及一座小型表演廳即可;這不僅是個人的期望,更是文學院全體師生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