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紀事

吾道不孤必有鄰──從楓城到東基

作者:陳玉祥

民國62年,我考上臺大醫學系。歷經聯考的洗禮,我就像脫了韁的野馬,興奮的踏入杜鵑花城,心裏想著終於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杜鵑花城校總區


初次由羅斯福路進入大門,走在椰林大道上,感覺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好像走不完似的,難怪校內腳踏車那麼多!椰林大道又寬又直,兩旁的椰子樹又高又壯,氣勢磅礡,很有大宗廟的氣勢,我心想,能在此就學,真是福氣!


醫學系大一大二在總區上課,最有印象的就是杜鵑花節、醉月湖、新生大樓、總圖。首次參加杜鵑花節擺攤,覺得很稀奇,原來大學可以這樣玩,也發現同學們都很有創意、很有才華。醉月湖飄逸美麗,楊柳飄飄,充滿詩意。開學第一天的第一堂課在新生大樓,教室竟就是我聯考的考場!總圖古色古香,我很喜歡在裡面看書。記得有一次看累了趴睡,醒來才看到女朋友紙條留言,已來不及赴約。我深恐災情慘重,幸好女朋友溫柔體貼,我們畢業後結婚,一起在醫界服務,四十多年來,她一直是我的賢內助。


臺大的學風自由,老師們都很有學問,也很有個性。看到特立獨行的老師,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在學習的過程中,我逐漸培養出自己的獨立思考,不再視一切為當然,也不再謹守固定模式,會做不同層面的考量與探討。

楓城醫學院


大三大四我們回到醫學院上課,開始接觸醫學課程,覺得一切都那麼新鮮有趣,有許多沒聽過沒看過的東西。醫學院的老師都很嚴肅,中規中矩,和在校總區老師非常不一樣。


在醫學院的學習,一切都要按部就班。因為以後的醫學生涯,所作所為都與生命有關,因此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得嚴格遵行所學的每一步驟。我從校總區的自由氛圍,一下子被拉回循規蹈矩的現實。醫學院的老師們每位都很專業,治學嚴謹,他們嚴格又辛勞地工作與研究,是很好的學習榜樣。


我在醫學院開始住宿生活。日子在上課、考試中飛快度過,玩的日子少了很多。楓城生活中最難忘的就是宿舍後面的龍門水餃與龍門公主,龍門的水餃好吃、公主服務親切,小菜更是一絕。考完試,同學們就會相約到龍門吃宵夜,喝點啤酒,放鬆一下。

 

臺大醫院臨床學習


大五大六我們開始臨床學習,在各個科部輪訓,能學以致用,又開始穿白袍,有當醫師的感覺,很亢奮。
我們在大五升大六的暑假安排了畢業旅行。我們八位好友,揹了兩個帳棚,由台北、台中、墾丁、台東、蘭嶼、台東、花蓮,完成一星期的環島之旅。那時候,看到佳洛水的藍天碧海、墾丁公園的滿天星斗、揹著帳篷翻過蘭嶼的天山、聽著原住民在公車上唱的情歌、在河邊抓魚、烤肉,用浴巾雨衣圍著,輪流在井邊洗澡。這個星期的環島之旅,為年少青春的歲月,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大七是醫學生的最後一年,我們成為實習醫師,大家卯足力氣、認真努力的學習,唯恐以後成不了良醫,救不了人命。

 

臺大醫院耳鼻喉科


畢業以後,我進入臺大醫院耳鼻喉科(ENT)接受4年的住院醫師訓練。這4年,是人生學習階段的精華。醫學生時,接受的是武功基礎打坐練氣的訓練,成為住院醫師,開始接受老師們一招一式的武功傳授。當初進入ENT是因在五年級臨床實習到了耳鼻喉科上廖大哉教授的課,一進教室就看見廖教授抽著煙斗,桌上擺了咖啡給學生,我就在咖啡香與煙味混合一片的朦朧中,進了耳鼻喉科。


臺大ENT沿襲日本時代的傳統與師徒制,尊師重道、長幼有序,如同一個大家庭似地生活與訓練。新入門的R1都被指定讓資深R3或R4照顧,稱之為師傅。每個人的師傅都有族譜,可以往上追蹤到10幾代,源遠流長。在ENT,每年過年是大家最快樂的日子,住院醫師們都很期望新年的到來。那天,CR會帶所有Rs到每位教授家拜年。從早到晚,一家輪過一家。也像蝗蟲一樣,一家吃過一家。那時最辛苦的就是師母們了。每位師母都會拿出她們的拿手菜來招待我們,令人懷念難忘,而我們每年總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網球是科內的必修運動,人人參加。師兄弟與師長們輪番上陣,寓教於樂。中秋搏狀元更是科內大事,那時在外開業的前輩們都會提供禮品做為抽獎用。全科的醫師、護士、工友們都用骰子來賭運氣。每年迎新是新進醫師的酒量及酒膽測試,第一年住院醫師要到每桌去一個一個敬酒。敬到師長就是1比3杯。迎新完沒有醉的就是酒量測試通過了。四年的ENT住院醫師生活是我這一生中最精彩的時段,永生難忘。師長的風範及ENT的傳統與精神,更是永存於我輩心中。

 

省立台北醫院


完成ENT四年的訓練後,我被分派到與臺大醫院建教合作的省立台北醫院(省北)服務,擔任ENT主任。在省北服務的13年中,我有兩次公費出國進修的機會。民國76年,我到美國德州休士頓貝勒醫學院研究神經再生一年。首次與文化、人種與語言不同的人一起生活,覺得好奇而開心,在此也深深體會到何謂自由與民主,在研究的領域更是開闊了視野與眼界。3年後我第二次出國進修,到日本四國愛媛大學跟顏面神經大師柳原尚明教授研究顏面神經的再生。一年中,與日本人的相處發覺他們生活嚴謹、做事認真負責而且守信。若與日本人交上朋友,那就是一輩子的朋友。兩次進修,在二個不同的國家生活,感受完全不同:一個是豪放熱情,一個是中規中矩,我是開了眼界、見了世面,對於學術研究,也多了許多的學習。

 

再回臺大 


一個人在省北做研究,沒有同儕可以討論,實在很孤獨。且自覺醫療新知與技術會漸漸落伍,因此有再回母院充電的想法。民國86年,我離開省北回到臺大醫院擔任專任主治醫師。回到臺大大家庭,那種師兄弟之情誼以及有師長呵護教導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在臺大指導住院醫師及醫學生,可以教學相長。耳鼻喉科的教學活動如晨會、讀書會、病案討論等,讓我的知識庫再度充電,填滿了各種次專科新的學術理論與研究發明。我感覺腦力被激盪,精神活力又回來了,做起研究更是得心應手。在臺大,有基礎及臨床各科的團隊支援,高端設備方便使用,研究的新點子一直出現,好像進入新天地。


回臺大後,我也擔任醫學生的導師,帶醫學系二年級的醫學與人文小組討論課程,是愉快又難忘的經驗。小組討論課程每組學生約7-8人,學期中,會討論到各種人文或社會主題,我會盡量生動活潑的帶領學生。例如,有一個討論主題是煙、酒與檳榔。為了讓醫二的學生可以真正體會這些東西對生活的影響,我就帶學生到社區的pub,給學生每人一根煙、一粒檳榔、一杯調酒,讓學生實際體會一下這些東西,並請學生討論這些東西有那麼好嗎?為什麼那麼多人想用?如果天氣好,我會帶學生去戶外教學,如情人湖、忘憂谷、桃源谷等。大家在草地上做小組討論,例如:何謂壓力?你如何規劃未來?在輕鬆的大自然中,同學們可以毫無拘束的發揮,最後我再帶學生到基隆吃海產逛夜市。在郊遊互動中的學習討論,讓學生們印象深刻,也增進了師生的情誼。

 

進入偏鄉


從學生時代、住院醫師到主治醫師,我一直沒離開過臺大系統,即使是省北,也是臺大醫院的建教合作醫院,可以說是一直待在臺大的搖籃裡。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多年來我一直有股念頭與衝動,想要回應外國傳教士「美國很近,臺灣很遠」的呼喚,到臺灣的後山去服務。民國98年,我終於呼應了多年來內心那股吶喊,離開了臺大溫室,到台東基督教醫院服務。我的內心終於平靜下來,在台東的好山好水中,我如魚得水的展開我的醫療服務。


台東病人就醫確實很不方便,不只大病到外地就醫不便,就是在本地要看小病也不便。台東的大眾交通運輸不如都會區,老人家或行動不便的人若要就診,常需要年輕人陪同及車子接送。但台東的經濟以農為主,年輕人常被農忙困住,無法調出時間陪伴。台東的醫療資源比不上臺灣北部西部的都會區,因為醫院小、醫師缺少、科別無法齊全、軟體資訊設備不足、經濟文化差異、就醫不便等種種因素,癌症死亡率、口腔癌羅患率等常居全國第一。除了提供醫療照護,我想要從教育著手,協助後山的弱勢族群。我在山上成立了希望教室,提供中小學生在學校以外的加強教育,希望學生能進入好的高中大學,將來學有所成,能改善家人及親族經濟,進而回饋鄉里。


在台東基督教醫院的50多位醫師中,近四分之一是臺大校友,我們有共同的心懷與理想。吾道不孤必有鄰,在台東與志同道合的校友一起為共同目標而努力,是愉快又慶幸的。臺大師長們的風範薰陶了我們,讓我們願意來到台東。就像臺大醫院的願景,生命無價、健康至上。我在台東,也希望能貢獻一點心力,為台東民眾的健康及生命而努力。一旦進入臺大就永遠為臺大人,我永遠以臺大為榮。

陳玉祥小檔案
民國69年從臺大醫學系畢業,完成臺大醫院耳鼻喉科住院醫師訓練後至省立台北醫院擔任耳鼻喉科主任。民國76年以衛生處公費至美國休士頓貝勒醫學院擔任博士後研究員,民國81年獲日本愛媛大學醫學博士,民國86年回到臺大醫院擔任耳鼻喉科主治醫師及臨床副教授。民國98年至台東基督教醫院服務,擔任耳鼻喉科主任,歷經副院長、院長、顧問等職務。除致力醫院院務、偏鄉醫療外,另外於山上成立希望教室,協助原住民孩童之教育,民國110年獲第31屆醫療奉獻獎。